學達書庫>>張笑天《太平天國》 第二十八集 1.東王府傅善祥住處傅善祥獨自垂淚,眼前的蠟燭不時地爆響,燈光亮了又暗, 暗了又亮。宮女走來,剪了燈花,小聲勸道:「一天沒吃東西了,吃一點嗎?我讓 小廚房去做。」 傅善祥歎口氣說:「吃不下去。你去吧,我坐一會就睡了。」 這時外面下起雨來,細雨漸漸瀝瀝地灑在綠窗紗上聲音像蠶兒吃桑葉。 東王楊秀清撐著一把桐油紙傘來了,臉上是得意之色,一進屋,他就說:「這 麼黑?來人,多點幾支高燭,讓屋子裡亮堂堂的。」 宮女忙進來,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燈檯上的蠟燭都點著了。 楊秀清見床上的被已鋪開,他說:「大長的夜,就想睡覺?前面舞女都在,叫 她們跳跳如何?正好雨夜解悶兒。」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傅善祥淒苦地一笑,不覺吟出了兩句 杜牧的詩來。 楊秀清不懂,問:「唱『後庭花』?這是一個什麼曲子?你愛聽,把她們叫來 唱也行啊!」 傅善祥更是啼笑皆非,她問:「看上去,殿下挺高興?」 東王是有大獲全勝的感覺。他坐下來,沾沾自喜地說:「依你,我該去低頭認 罪,乖乖地出去督師,甚至半真半假地把權柄都交出去。可我現在怎麼樣?我不用 去督師了,我挫敗了他的陰謀,他還得加封我萬歲!」 傅善祥想說「你死到臨頭了還在歡樂呢」。但她說出來的卻是這樣一句:「加 封萬歲是好事嗎?」 「怎麼不是好事!」楊秀清說,「我早該跟他平起平坐,我不忍心取而代之, 已是我念兄弟情誼了。」 「你逼封萬歲,這與篡位沒有什麼兩樣。」傅善祥說。 「那不一樣。」楊秀清說,「他還是天王,他如果識趣,就好好呆在後宮吃喝 玩樂,我會客客氣氣地待他,再別跟我玩什麼花樣。」 傅善祥說:「他那麼痛快地封你為萬歲,你以為他樂意嗎?」 「樂意倒未必。」楊秀清說。 「一國怎麼可以有二主呢?」傅善祥說,「即使天王遷就,天國也要大亂了。」 「有我在,亂不了。」楊秀清說。 「一國二主,政令何出?」傅善祥說,「文臣武將勢必分為兩派,或忠於天王, 或忠於東王咱相火並也就開始了。」 楊秀清仍很自信:「連天王都俯首帖耳,何況別人。」 傅善祥忽然生氣了,把手裡一把團扇叭地一扔,說:「我的話你從來不聽,我 看你大禍不遠了,將來會是死無葬身之地。」 楊秀清沒想到傅善祥出此惡言,他啪地一拍桌子,大吼起來:「放肆,你是什 麼東西,膽敢咒我?」 傅善祥也不懼他,開始收拾東西:「我走,我走了,全剩下阿諛奉承你的人, 再不會有人咒你了。」一邊說一邊淚如雨下。 一見她哭,楊秀清多少有點心軟,他說:「這何必呢?你往哪走?」 傅善祥說:「到一個是非之外的清淨地方去,我不願親眼看到東王府的毀滅, 我不願看到你暴屍街頭的下場。」 「你越說越不像話了。」楊秀清已經有點心動了,他知道傅善祥把這樣毫無禁 忌的惡語穢言都說出來了,一定有她的預感和正確性。他說,「你把事情看得太重 了。」 「怎麼叫重?」傅善祥說,「現在,人人可以說你犯上作亂,人人都會說你借 天父臨凡逼封萬歲,只要有人領頭,起來誅逆,必群起而應之,你說,你是不是大 禍臨頭了?」 這似乎使楊秀清心裡動了一下,他問:「依你,怎麼辦?」 傅善祥說:「有上下兩策供你選擇,雖有上下之分,但都可免禍。」 「你說說我聽。」楊秀清說,「先說上策。」 傅善祥說:「你去找天王,請求不封萬歲。你可以說,雖是天父有此意,你也 不願與天王平起平坐,從而亂了君臣名分,你甘願永遠為臣,效忠天王,並且頒諭 天下,讓我臣民都知道東王一片忠心。這樣,人人都會稱讚東王忠義,連天父讓他 當萬歲他都不肯,天王也放了心,對你會更加信賴,這不是上策嗎?」 楊秀清顯然不願放棄即將到手的「萬歲爺」的炫目的王冠,他問:「下策呢?」 傅善祥已泄了氣,說:「不說了。」 楊秀清說:「說,我比較一下。」 「下策是不足取的,」傅善祥說,「即或成功,你也會背上駡名。」 「駡名我不在乎。」楊秀清說,「你翻翻古史,權臣名相,有幾個不背駡名的!」 傅善祥說:「那你就橫下一條心,帶上你的三千牌刀手,殺向天王府,把天王 殺了,然後給他加上幾條罪名,你就正式當了太平天國的國主,雖可挨駡,但沒有 人敢把你怎麼樣,你在血腥中勝利了。」 楊秀清沒想到一個弱女子會給他出這樣一個充滿血腥的點子,驚愕之餘,他搖 了搖頭:「那可真是亂臣賊子了,我日後何以眼人?」 傅善祥說:「我就知道,上策你不肯為,下策又不忍為,你只好上不著天、下 不著地,等著滅門之禍的到來吧。」 楊秀清說:「你總是危言聳聽,我哪一次不是逢凶化吉?」 「這一次你躲不過這場災難的,」傅善祥斬釘截鐵地說,「不信,走著瞧。」 楊秀清又火了:「都是你這破嘴,沒完沒了地嘮叨,好事也叫你攪壞了。」 傅善祥絕望地說:「你不用再煩惱了,到此為止,我是最後一次在你面前嘮叨, 再也不會多嘴了。」 見她已收拾好了包裹,楊秀清一時感到心裡空蕩蕩的,他說:「你真的要走嗎?」 傅善祥說:「我說過了,我不忍心看著悲劇發生。我走了好,不然有那一天的 時候,連個替殿下收屍的人都不會有!」 楊秀清怒不可遏,上去摑了傅善祥一個耳光,血從她嘴角流出來,她眼中流著 淚,望了他很久,說了聲:「殿下保重吧!」她頭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濛濛細雨 中。 楊秀清呆了很久,開始發瘋般地摔東西,把屋子裡的瓷器、首飾摔得滿地都是。 2.楊浦清家楊輔清正在逗自己的孩子玩:「太平,喂,我的小太平,笑一笑。」 坐一旁的韋玉娟說:「太平,我看太平天國的太平日子也快到頭了。」 楊輔清說:「你說什麼夢話呢?」 韋玉娟說:「你哥哥逼封萬歲的事,滿天京都傳得沸沸揚揚的了,連賣童子糕 的老頭們都在議論,你是聽不到啊。」 「是嗎?」楊輔清說,「這是天父的意思呀,又不是他自己要當萬歲,怎能叫 逼封?」 「這話你問我嗎?」韋玉娟說,「你去大街上堵千人萬人的嘴呀!人家說了, 一會是神,一會是人,半神半鬼的還不是一回事。從前巫婆神漢也會這個,想請胡 仙、黃仙,請哪個來哪個!」 楊輔清沉了沉說:「我哥哥也真多餘。何必在乎是萬歲還是九千歲呢。」 「你該去勸勸他,你們是親兄弟。」韋玉娼說,「別鬧得眾叛親離,就後悔也 來不及了。」 「我可不敢去勸他。」楊輔清說,「我小時候就怕他,比怕我爹還多怕三分。」 「你這叫什麼男子漢大丈夫。」韋玉娟說,「現在,為了你哥哥,為了東王府, 就是刀山、火海也得跳,何況最多換幾句罵。」 「好吧,我硬著頭皮去試試。」楊輔清說,「我勸他什麼?勸他別封萬歲?」 韋玉娟說:「收拾一下失去的人心,就不當那個萬歲也行啊。」 楊輔清把太平交到她手上,說:「我這就去。」 他剛走到門口,韋玉娟又追了上來,說:「你讓東王把我哥哥馬上派往外面去 督師,行嗎?」 「這是為什麼?」楊輔清笑了,「你管得太寬了吧?」 「怎麼叫太寬!他是我哥哥呀!」韋玉娟說。 「可他是堂堂的北王。」楊輔清說,「況且,這麼多年來,天京城防一直在他 手中掌管著,他走了,誰來接替?萬一天京有什麼疏漏,誰承擔罪責?再說,我想 不出,你為什麼要讓你哥出去?啊,是了,是他來求你的,對嗎?」 「不是,」韋玉娟說,「他可能根本不願意離開天京呢。」 「那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呢?」楊輔清說,「我不能替你去說。」 「你一定要說。」她索性堵在門口,不放楊輔清過去。 楊輔清退讓一步說:「讓我去說也行,你總得告訴我是為什麼呀?」 「他走了,對我哥哥自己好,對你哥哥也好。現在我做了楊家的媳婦,我只能 一手托兩家了。」韋玉娟說。 「什麼亂七八糟的,」楊輔清說,「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呢?」 韋玉娟又把他拖回來,關上門,小聲說:「用老百姓的話來說,我哥哥那人不 是盞省油的燈。」 楊輔清笑了:「這我知道,他是有名的智多星嘛。」 韋玉娟說:「他挨過你哥的打,你哥對他從來都懷有戒心,現在天王和東王一 旦勢不兩立,我想,我哥哥一定站在天王一邊。」 楊輔清點點頭:「那時,只有除掉了我哥哥,他才能當上軍師,真正的一人之 下、萬人之上。他支持我哥哥有什麼好處?又名不正言不順。」 韋玉娟說:「這就是我說的,他在天京對你哥沒好處,他們倆如兵戎相見,兩 虎相鬥,必有一傷,或者兩敗俱傷,那多可怕呀!若是他領兵在外,就可以躲過這 場自相火並之災,將來韋、楊兩家走動起來也沒仇結。」 「你想得真周到。」楊輔清說,「你這一說,我心裡倒亂起來了。照你這麼說, 這場蕭牆之禍是不可避免的了?」 「傻子才看不出來。」韋玉娟說,「你哥哥也實在鬧得不像樣子了。」 「那你為什麼不去勸你哥哥出去避避風,反倒讓我繞這麼大一個彎子去找我哥 呢?」 「傻子!」韋玉娟說,「他權力之欲熏心,說不定摩拳擦掌等著火中取栗呢, 豈能聽我的話,也許他正想誅滅東王而代之呢,豈能願意放棄這建功機會。」 「你真是一個好人,不偏不倚。」楊輔清說,「可是,我哥哥怎麼會聽我的, 肯下令讓韋昌輝離京呢?」 韋玉娟說:「你長著嘴幹什麼的?你不會說服他嗎?你告訴他,韋昌輝是他的 威脅,一旦有事,必站在天王一邊,不如及早去掉天王的這一羽翼,放他出外領兵, 天王就勢單力孤了。」 「妙極!」楊輔清拍手道,「這麼一說,我哥哥肯定立刻把他放出去。」他沖 韋玉娟笑笑說,「我怎麼沒注意,你是個謀士呀!」 「我只不過從自身安危考慮罷了。」韋玉娟說,「我夾在仇人當中,我才是最 可悲的呢。」 3.天王府上書房天王雖然不動聲色,可屋子裡的氣氛依然相當緊張。除了自家 人洪仁發、洪仁達、洪宣嬌之外,洪秀全的近臣蒙得恩,還有韋昌輝、陳承瑢兩個 人在座。一種孤注一擲拼個魚死網破的氣氛籠罩著每個人的臉,只要看看出席會議 的人頭,就可知道內容了。 洪秀全一反歷來事事推諉讓別人承擔罪責的習慣,這次極為果斷,他用快刀斬 亂麻的語氣說:「楊秀清謀反篡逆之心已昭然若揭,逼封萬歲就是反朕、反天父的, 如再姑息養奸,我數萬將士鮮血換來的江山就要敗在他手上。朕決意興兵討逆,誅 殺這個亂臣賊子。」 儘管這是人人能猜到的,可一經天王說出,人人都感到震驚不小。昨天,東王 還是太平天國執掌大權的二號統帥,一夜之間將由「萬歲」定為千古罪人,總是令 人悚然心悸的。 靜了一下場,韋昌輝先表態:「天王聖裁英明,早該誅殺此賊了。」 陳承瑢也搶著說:「他已到了喪心病狂地步,如再不除之,他不僅是逼封萬歲 了,勢必要篡位了,一國豈能有二主?」 洪秀全不需自家人表態,他又說:「朕馬上草擬密詔,一份給石達開,一份給 泰日綱,叫他們點本部兵馬,刻日起程,回天京勤王誅賊。」 洪宣嬌說:「現在我明白天王為什麼要寬限到八月十七日他的生日舉行加封大 典了,我們好有時間調動軍隊。」 韋昌輝說:「稟天王,臣以為殺雞不用牛刀。翼王、燕王可帶親兵來京即可, 如興師動眾殺回天京,這麼大的舉動,沒有不走露風聲的,萬一叫楊賊知道了,他 有所防備,反倒不好了。」 洪秀全問:「不從外面調兵,可以對付東王府親兵嗎?」 「臣早有準備。」韋昌輝說,「北王府有親兵三千,燕王府有兩千,加上天王 府的,足夠了。何況,楊賊狂妄自負,毫無防備,就更不堪一擊了。」 洪秀全想了一下,說:「也好,省得鬧得外面的將士人心惶惶。那就把密詔分 送石達開和秦日綱,讓他們晝夜兼程趕回天京,何時動手,由朕來定。」 韋昌輝問:「那麼,擴建東王府的工程照做不誤嗎?」 洪秀全說:「做,像樣子地加緊做,要讓他無絲毫發覺才行,大不了損失幾萬 兩銀子罷了。」 洪宣嬌想起了一件事,她說:「討逆時,是不是只殺楊秀清一人呀?」 韋昌輝說:「斬草要除根。東王府的人一個不能留。還有,楊秀清的親信、爪 牙、兄弟,凡在外面領兵的名戰的,天王應一律召回,名目可說是慶賀東王加封萬 歲慶典,屆時一網打盡。」 天王尚在琢磨,沒有及時表態,倒是洪宣嬌反感了,說:「殺人太多,有什麼 好處?」 韋昌輝說:「宣嬌總是女人心腸。」 洪宣嬌問:「你那個斬草除根,是不是也包括你妹妹玉娟,和你那剛出世的小 外甥太平啊?」 韋昌輝好不後悔!他說「斬草除根」的時候,恰恰忘了妹妹嫁給東殿的這回事, 現在讓洪宣嬌問得張口結舌。 洪秀全出來作決斷了,他說:「能少殺還是少殺為好。只殺楊秀清一人,怕不 足以平民憤,那些助紂為虐的爪牙、心腹日後可能為楊秀清起來復仇的那就不能姑 息了,女人、孩子還是少殺為好。」 韋昌輝有了臺階下,順水推舟地說:「臣記得了。」 洪秀全又說:「別殺錯了人。蒙得恩,你開個單子給北王,朕派去的人別當了 陪葬的。尤其是侯謙芳,及早讓他回來。」 韋昌輝心裡想:楊秀清怎能不敗?那麼聰明之人,臥榻之下竟睡著侯謙芳這樣 的老虎尚且不知! 4.天京水西門外韋昌輝親自在城門口為兩個帶密詔出城的人送行,這兩個人全 是北王府的人,一個是侄子韋以邦,奉命去湖北石達開處;另一個是北府兵部尚書 韋玉方,也是堂侄,他奉命去丹徒秦日綱那裡。 出了城門,他囑咐:「如有意外,將密詔吞到肚裡也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它比 性命重要,知道嗎?」 二人答道:「記住了,叔叔。」 韋昌輝揮了揮手,二人騎馬上路,並馬跑了一段,立刻分道揚鑣。 5.天京水西門內韋昌輝抑制著內心陣陣往上沖的激動,信馬由複地進了城門, 忽見東王府的陳承瑢帶幾個吏部官吏來了,韋昌輝很感奇怪,打了個招呼:「陳丞 相早哇。出城去嗎?」 陳承瑢向他擠了一下眼睛,說:「北王殿下早安。卑職不出城,倒是來尋北王 來的。」 「我一早起來就巡城,」韋昌輝說,「找我有事嗎?」 陳承瑢說:「東王請你去。」 「好,我馬上就去。」韋昌輝答應一聲,小聲問陳承瑢,「何事?」 陳承瑢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韋昌輝將馬鞭子向天上指了指,陳承瑢會意,知是讓他立即設法通知天王以防 變。韋昌輝不敢不去,只好跟在他們後面上東王府。 6.東王府東王府裡裡外外都在忙,沙石、木料源源不斷地從側門運進來,侯謙 芳、侯淑錢領著工匠頭在看圖樣,比比畫畫地指著門口的望樓說什麼,一見韋昌輝 騎馬走來,忙肅立一旁請安,韋昌輝過去指著圖紙說:「殿頂要加高,不要圖省錢。」 侯謙芳答應著。 7.東王府便殿楊秀清對韋昌輝很客氣,說:「賢弟請坐。我的事,要你操勞, 很過意不去。」 「王見說哪裡話。」韋昌輝說,「一則這是天王派我的差使,二則又是東王見 的大日子,雙喜臨門,今後是萬歲爺了,也是我的主了,我盡點微薄之力,那是我 的榮幸。」 楊秀清話鋒一轉說:「叫你領工,實在是大材小用了。這幾年,天京城防從來 沒出事,幾個潛伏下來的清妖想當向榮的內應,也叫咱偵破了,這都是北王弟的功 勞啊。」 韋昌輝說:「我幹的這點事,哪一樁不是東王兄耳提面命啊。」 楊秀清說:「好鋼得用在刀刃上,我想讓你出去巡視安徽、江西,把那裡的吏 治呀、農商貿易呀,都調理調理,天京要糧、要錢,都得從那裡出啊。」 這如同晴天打雷一樣令韋昌輝震驚。他拼命裝出鎮定的樣子,不時地去溜一眼 楊秀清,看他的表情很平和,似無惡意。況且即使他看出殺機,也不能表現出驚恐 和抵觸。於是韋昌輝說:「這是東王信得過小弟。不過,眼下小弟總要把東王府的 擴修弄完,等到加封萬歲大典一過,我就啟程,行嗎?」 楊秀清說:「這是芝麻小事,交給他們去辦吧,你明天就走,刻不容緩。」 聽到這裡,韋昌輝心裡一沉,臉上仍然是輕鬆的笑容,他說:「我在天京呆了 三年半了,早想出動了,總是不敢提,謝謝東王給了我這個機會。」 說罷起身告辭。 8.街上從東王府出來,韋昌輝在街上胡亂兜圈子,忽而走上寬街,忽而鑽人小 巷,不停地兜轉馬頭回頭望,當確信後面沒有尾巴時,他才快馬加鞭鑽出一條斜街, 眼前便是天王府,他拍馬直奔大門馳去。 9.天王府上書房「這太突然了。」韋昌輝說,「從前我真的提起過領兵打仗的 請求,可讓楊秀清訓斥了一頓,他說,惟有我守天京他放心。可現在明明知道我在 為他籌辦大典,卻突然令我出巡,這是我百思不解的。難道他聞到什麼味了?」 「不像。」洪秀全是這樣分析的,「楊秀清這人由於跋扈慣了,他不善於防人, 他認為沒有人不怕他的。也許,他真的讓你去為天國開拓新土。」 這一次洪秀全沒有算對,他和韋昌輝都想不到會是韋玉娟起了作用。 「不管想出理由與否,都得去。」韋昌輝是這樣看的,洪秀全更是如此看。 洪秀全知道他擔心什麼,他說:「密詔的事來得及,只要趕在八月十七日前就 行。石達開從武漢回來需要時日,不會像秦日綱那麼快。你現在痛痛快快地去安徽, 反倒會使楊秀清更無後顧之憂了,天京沒有一個人能構成對他的威脅了。」他又告 訴韋昌輝,「你大張旗鼓地去安徽,到了那裡點個卯,三天五日,立即秘密潛回天 京,做到人不知鬼不覺,這樣更萬無一失。」 韋昌輝心裡踏實多了,他站起來說:一那臣就告辭了,我不在京,千萬小心, 我會告訴陳承瑢凡事多留點神。「 洪秀全點了點頭。 10. 楊浦清家楊輔清又在抱他的兒子:「太平,明天爹又要去打仗了,你想不 想爹呀?」 孩子沖他咯咯樂。 楊輔清又說:「太平,你長大也當將軍,怎麼樣」 韋玉娟正把一包衣服包起來,她說:「又來了!太平長大了種田吃飯,給王也 不當,別說是當將軍了。」 楊輔清哈哈笑起來。他說:「明天我和你的大舅哥一起走,你說有趣不有趣? 我聽了你的話,在我哥面前吹了一回風,真管用,我哥立刻放他出京。」 韋玉娟說:「我去了一塊心病。只要他不在,天京城就是殺得血流成河,也與 我無關了。」 「瞧你說的,哪有那麼嚴重。」楊輔清說。 「我抱孩子跟你去,行不行?」韋玉娟說。 「盡開玩笑。」楊輔清說,「你讓我懷裡揣著孩子上陣啊?我成了常山趙子龍 了。」 「天京呆膩了。」也許這只是她的預感,反正她心裡總是不托底。 11. 傅善祥家傅善祥從回到家裡就沒露過笑臉,自己一個人關在房中,不吃不 喝,父親問她什麼也不說。這樣過了很久,她起來收拾行李,父親站在一旁,問: 「這是怎麼了?」 她說:「爹,女兒不能在東王府呆下去了,我要走了,走得遠遠的。」 父親問:「東王對你不好了嗎?」 「不,他對我倒是很好。」傅善祥說,「他專橫、固執,殺身之禍已經不遠了, 我不願與他玉石俱焚。」 「你沒有勸勸他?」老人問。 「他根本聽不進去。」 「那你到哪去呢葉老人說,」去杭州吧,你上你姨家去躲一躲吧。「 傅善祥說:「我可能去,也可能不去,東殿著來找我,你就說我出家了。」 父親歎了口氣,說:「當初不考這個女狀元就好了……」 「爹,你別難過,過一段日子平靜下來,女兒還會回來,那時我們找個鄉村去 種田,隱姓埋名,再也不幹這種傻事了。」 父親又歎息一聲,看著女兒提起一個大包裹走出門去。 12. 武昌黃鶴樓下江面上停泊著石達開的華麗而堅固的座船,一面大旗飄在桅 杆上,旗上大書「真天命太平天國師翼王石」。 石達開帶著汪海洋等幾個牌刀手向江邊急馳而來。 13. 石達開座船上石益陽正在中艙裡翻著什麼,所有的箱子、背囊乃至座位墊 子底下,她都找遍了,沒有翻到什麼。後來她的目光落在石達開掛在艙門口的一件 繡有四條團龍的黃馬褂上,黃馬褂正中繡有翼王兩個金字。她摘下馬褂,在裡面摸 了摸,沒掏到什麼,剛要掛回原處時,卻又去細捏衣襟處,似乎發現了異樣,就拿 過來細看,發現有縫過的痕跡,用手捏捏,有嘩嘩紙響的動靜。她迅速拆去縫線, 抽出一張蓋有天王大印的詔書來,她一面看,一面沉思,臉色變了。 這時,岸上傳來急驟的馬蹄聲,她嚇了一跳,趴窗一看,石達開正在下馬上船 來。她把密詔又塞回了黃馬褂,放回了原處。 石達開帶了謀士丞相張遂謀等親信上了船,牌刀手們在甲板上站立,石達開命 令:「把大旗降下來。」 牌刀手們不知何意,但江海洋還是親自降下了翼王大旗,只剩太平天國的黃旗 了。 石達開站在甲板上說:「開船吧。」 石達開座船啟錨了,負責護衛的十幾艘載著火炮的船已經排成了品字形,成三 組拱衛著大船,向下游進發了。 14. 長江上(一八五六年八月二十六日) 江風吹著石達開的袍角和帽子下的飄擺,他臉色冷峻,站在甲板上一動不動, 兩岸的田野、民宅向船後倒去,沙鷗在桅杆上飛翔。 石益陽悄然來到他身後,江風很大,吹亂了她沒戴帽子的頭髮,她問:「爹, 上面冷,到艙裡去吧。」 「不,」石達開頭也不回地說,「把馬褂給我拿來吧。」 石益陽下到艙中,把黃馬褂給他拿來,替他穿上。石達開首先在衣襟處捏了捏, 聽得有嘩嘩的響聲,放了心。 石益陽問:「我們去哪裡?」 石達開說:「不一定。」 石益陽說:「盧威廉又來信了,他問我到底去不去英國留學了。」 石達開說:「你還有心思說這個?」這確實反映了他此時的心境。 石益陽說:「你說話又不算數了?你可答應過我,說我滿十五歲以後送我到倫 敦去留學。」 石達開說:「怕是不行了,是爹食言。我跟天王提過這事,天王說,太平天國 用不著去學洋人那一套。」 石益陽說:「人家有好東西為什麼不能學呀?」她拍了拍腰間的金柄手槍,一 這個就比咱們的大刀長矛管用啊。「 石達開心事重重,沒工夫再理她。 張遂謀過來問:「先駛到興國嗎?」 石達開說:「先到興國。」又對石益陽說:「你外公在江西督師,我派信使去 了,約他在興國見面。」 「我知道,你與他商量大事。」石益陽說。 「也沒什麼大事。」石達開說,「北王剛到江西去督師,你外公就可以回來了。」 石益陽說:「爹的臉色不大好,好像有心事。」 「沒有什麼心事呀。」石達開說。 石益陽說:「昨天你還領兵與曾國藩激戰,天京特使一到,你馬上就走,能沒 事嗎?」 「你這丫頭真精。」石達開說,「究竟怎麼走法倒哪裡去,我是走一站算一站, 走著看吧。」 石益陽天真地笑著:「何不讓女兒來幫你拿主意呢?」 石達開說:「連我自己都舉棋不定,你豈能為我分憂?」 石益陽說:「你總是把我當成小孩。旁觀者清,女兒是旁觀者,說不定會有好 主意。」 石達開說:「那你說說看。」 石益陽咯咯地笑起來:「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就像算卦先生連生辰八字也不知 道,這卦怎麼批呀?」 石達開笑笑,並不想告訴她什麼。 「我猜,是天京要出大事了。」石益陽用一種與她年齡不相稱的沉重語調說。 石達開一驚,望了她半天,冷不了想起來去摸黃馬褂的衣襟處,他發現縫的線 開了。他有些生氣地問:「你看了這個?」 石益陽嘻嘻一笑。 石達開發火了:「你越來越不像話。」他對江海洋吼道:「靠岸,停船!」 汪海洋問:「翼王,你怎麼了?」 石達開說:「讓她下去。」 江海洋看看噘著嘴的石益陽,問她:「你怎麼把你爹氣成這樣?」又對石達開 說:「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把益陽扔在這,讓她喂野狼啊?」 「靠岸!」石達開仍然氣得不行。 江海洋向石益陽使眼色,石益陽雙手挽住石達開的胳膊,笑嘻嘻地說:「爹爹, 你把我趕下船,誰給你端湯端水的呀?」 石達開說:「不用你。」 石益陽說:「那也不用靠岸了。既然你這麼狠心,我自己知趣點,到底不是親 閨女呀。」她的眼淚說下來就下來了,哭著走到船頭就要跳。 石達開一把抱住了她:「犯什麼傻!」 石益陽說:「你不是趕我走嗎?」 石達開說:「任性!動不動說不是親閨女,你好沒良心。」 石益陽撒嬌地說:「你有良心嗎?我若不是關心你,你有天塌地陷的事我也不 操心。」 石達開說:「行了,別嚷了,我不怪你還不行嗎?」 15. 石達開座船中艙石益陽給石達開沏了杯茶,父女對面坐著,相對無言。外 面風浪大起來,船有些顛簸,浪聲喧嘩著,在窗外跳起幾尺高的浪花,石達開的心 也像那急驟起伏的浪濤一樣忽上忽下。 石益陽問:「張遂謀、汪海洋他們知道這事了嗎?」 石達開搖搖頭:「只我一個人知道。哦,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又加了個偷看密 詔的你。」 石益陽說:「送信的那個韋以邦我認識,是北王的侄兒,一看他那神神秘秘的 樣兒,我就知道有大事,我早就看見他給了你一封什麼信了。」 石達開說:「你既然已經偷看了,就算了,你要把這密詔的事爛在肚子裡,永 遠也不能跟人說。」 石益陽點點頭,說:「你不想向我問計?」 「你?」石達開忍不住笑了,說,「你哪裡知道天京城裡水深水淺啊!」 石益陽撇撇嘴,不服地說:「那可不一定。不信我說說?」 「你說吧。」石達開靠在榻上,半閉起眼,似聽非聽的樣子。 石益陽說:「你不該回天京去,殺人的事讓別人去幹。」 石達開說:「可有王命啊!天王下密詔給我,讓我回京靖難,我不回去不是抗 旨嗎?」 石益陽說:「你可以說軍務脫不開身啊,你可以說你生病了啊。。。。。。」 石達開坐直了身子,專注地看了女兒半天,內心裡說「她長大了」。石益陽說 的,正是石達開的打算,只不過他沒有找到恰當的理由就是了。 16. 金壇外面秦同綱大營秦日綱問他的心腹陳旺:「陳玉成回來了沒有?傷怎 麼樣?」 陳旺說:「回來好幾天了,他叫人抬著還在指揮攻金壇。」 秦日綱說:「陳玉成真是一員良將。你去請他來……啊,不,我去看他。」 他帶了陳旺大步走去。 17. 陳玉成營帳曾晚妹正給陳玉成腹部創處換藥,耐心地給他擦洗著。秦日綱 走進來,說:「好啊,曾晚妹成了名醫了。」 曾晚妹用藥布蓋好傷口,說:「哪有他這樣的人,帶著傷還攻城呢。」 陳玉成說:「張國梁又調來援軍了,我們再攻不下金壇,不好打了。」 秦日綱有點心不在焉,說:「你看著辦吧。」 「殿下,你是主帥呀。」陳玉成說,「大計得你來定,我是衝鋒陷陣的。」 秦日綱說:「我今天找你來,就是託付帥印的,由你來節制另外三位丞相,我 有急事回天京去。」 陳玉成說:「那不行。他們幾位都比我年長,打仗的經驗也比我多……"秦日 綱說:」我已經告知他們幾位受你節制了。金壇打不下來,就撤圍吧,這裡的軍務 都交給你了。「 看著秦日綱神情恍惚的樣子,陳玉成試探地問:「殿下回天京有什麼大事嗎?」 「啊,沒有。」秦日綱想想,又留了個伏筆,「日後你就知道了。」說完,匆 匆走了出去。 陳玉成思索了一陣,說:「燕王此行,是不祥之兆。」 曾晚妹道:「你又瞎操心,人家回不回天京,有什麼祥不祥的。」 陳玉成長歎了一聲。 18. 雨花臺太平軍大營月行中天,長江上一片白光。 在雨花臺大營一片草坪上,譚紹光正教曾憲劍術,曾憲練了一通後,譚紹光說 :「你光有花架子不行,打起仗來不管你有什麼招數,能置敵於死地才是真本事。」 說著拿起一柄長劍與他對刺,很快把曾憲逼到了死角。 只聽有人在場外叱「憲兒,攻他上三路!」 曾憲果然按場外指導反攻,譚紹光已架住了他的劍。 原來是傅善祥站在圈外。 曾憲叫了聲:「姑姑!」撲過去,又對譚紹光說,「我打敗了你。」 譚紹光對傅善祥說:「一聽你姑姑的聲音,我早就心猿意馬了。焉有不敗?」 傅善祥說:「總是沒正經的。」 曾憲問:「啥叫心猿意馬呀?」 譚紹光、傅善祥相視而笑。 譚紹光問:「有什麼急事嗎?怎麼夜裡出來了?」 傅善祥說:「這次出來,就永遠不回去了。」 這令譚紹光大吃一驚,他說:「你不等著當東王娘了?」 「你能不能正經點!」傅善祥瞪了他一眼。曾憲說:「你不回天京去了嗎?那 你和我們在一起吧。」 「姑姑和你在一起。」傅善祥說,「你先去玩吧。」 曾憲跑走後,譚紹光抑制不住心底的興奮,說:「你出來可好了,就在我這住 著,我收留一個孤兒,再收留一個孤兒的姑姑。」 「你這個人!」傅善祥說,「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離開天京?」 「我管那麼多幹什麼。」譚紹光說,「你來了就好。」 「你不怕我給你惹來大禍?」傅善祥與他向前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江邊。 聽著江水有節奏的拍岸聲,譚紹光不再開玩笑了,他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傅善祥問:「東王逼天王加封萬歲的事你沒聽說嗎?」 「這是長著耳朵就能聽到的呀。」譚紹光說,「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傅善祥又問:「你這裡的將士對這事怎麼看?」 譚紹光說:「平時誰敢在公開場合議論這種事?私下裡,我看譴責東王的多, 也有說天王軟弱的。」 傅善祥說:「我苦苦地勸過東王,希望他收斂,希望他以天國大局為重,不要 通封萬歲,可他一意孤行。他一封了萬歲,北王、翼王、燕王、豫王怎麼辦?封不 封?一國怎麼可以有二主?所以我看天京城裡的蕭牆之禍不遠了。」 譚紹光說:「不會那麼可怕吧?」 「怎麼不會。」傅善祥說,「如果天王心毒手辣,他就會聯合另外幾個王向東 王開刀。如果天王忍了,日後,東王也會把天王當成絆腳石,也是一場火並。」 譚紹光問:「你是為這個躲出來的?」 「我不光是為了保全自己。」傅善祥說,「我預感到血腥之日一天天逼近,卻 又沒有回天之力,我灰心了,我不願在這血的漩渦裡掙扎。」 「不管它,」譚紹光說,「這都是命裡註定的。我自從認識了你,心裡就再也 放不下了,可我也知道自己是在伸手摘天上的月亮,看得見,是永遠夠不到的。萬 萬沒想到,你真的來到我身邊了,這不是命中註定是什麼?」 傅善祥說:「不,我不能在你的大營裡住,那算怎麼回事!」 「你說什麼?」譚紹光奇怪地問,「你不是奔我來的?」 「我是來接憲兒的。」傅善祥說,「我帶他遠走高飛,也許去杭州,我有個姨 媽在那裡。」 「我絕不會放你走。」譚紹光說,「你若覺得名不正言不順,乾脆嫁給我。」 傅善祥說:「這怎麼可能?誰不認識我傅善祥?東王還在,我跑出來嫁給你, 你還要命不要?」 譚紹光說:「東王也不能對我興師問罪。他對你並沒有明媒正娶,他有什麼理 由限制你嫁人?」 傅善祥柔情地看了他一眼說:「紹光,就是東王下令,讓我嫁你,我也不會從 命,你懂嗎?」 「我不懂。」譚紹光說。 傅善祥說:「我給你當姐姐不是很好嗎?我這一生不再求什麼了,有你這麼個 弟弟,有憲兒這麼個侄兒,我就知足了。」 譚紹光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傅善祥用力掙脫,說:「你要這樣,我立刻帶憲 兒走。」 譚紹光說:「你千萬別走,再說,我與那孩子也有點難捨難分了……」 「那這樣吧,」傅善祥說,「你在這附近替我找間房子,我帶憲兒過去單住, 我反正不能住在兵營裡。」 譚紹光無奈,只好歎口氣,說:「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19. 長江上(一八五六年八月二十八日) 一溜戰船順江而下,所有戰船都懸掛著太平天國大黃旗,但指揮船上沒有張掛 統帥旗幟。 在指揮船上,韋昌輝坐在中艙裡。他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問:「今天是幾號?」 韋玉方說:「今天是七月二十八日,再有兩天,我們可到天京。」 「燕王、翼王那裡沒有消息嗎?」韋昌輝又問。 韋玉方說:「翼五幾天前就從武昌起身了,燕王已在天京城外等殿下了。」 韋昌輝說:「要嚴密封鎖消息,任何人不得洩露我回天京的消息。」 韋玉方答應了一聲。 20. 九江江面石達開的座船停在江邊,甲板上、岸上崗哨密佈,石益陽、江海 洋站在甲板上。 在艙中,石達開、黃玉昆和張遂謀三人在低聲密議。 張遂謀說:「北王估計這一兩天能到達天京,韋玉方派了哨探來,他們帶了三 千精兵呢。」 石達開問:「燕王呢?」 張遂謀說:「他離天京近,只等你和北王到了就動手了。」 石達開把目光移開,掉向艙外洶湧的波濤,半晌無語。 黃玉昆說:「我們也該帶兵回去。」 張遂謀說:「天王密詔不讓帶一兵一卒啊,北王這樣做,容易暴露的。」 黃玉昆說:「我們不帶兵,事成之後,功勞不都是北王的了嗎?」 石達開回過頭說:「這個功勞,我看,還是不去爭為好。」 黃玉昆、張遂謀二人詫異地對視一眼,黃玉昆問:「你不想回天京了?」 石達開說:「回去幹什麼呢?內訌,殺人,不管誰勝誰負,都是痛心的事,我 石達開的手上還是不沾人血為好。」 張遂謀說:「殿下真是一片菩薩心腸。不過,如果北王得手,我們不去的話, 將來必是北王獨霸一統,這也在其次,他會認為殿下與他不一條心,這就很不妙了。」 黃玉昆又說:「不必想那麼多。你是奉詔回京靖難討逆,有什麼不對也是天王 的事,你只奉命而已。」 石達開說:「我這幾天漂流江中,想了很多,我覺得太平天國正是如日中天的 時候,倘出現內訌,天國也就該走下坡路了,我雖制止不了這場自相殘殺的悲劇, 我卻有能力讓自己置身於內訌之外。」 黃玉昆說:「那人們會怎麼看你?一不奉詔,二不雪自己之恥!你的岳父被楊 秀清杖打,這恥辱我是永生不忘啊。」 石達開說:「你們只看到一面。是啊,天王密詔,這是一張天牌,萬一事情敗 露,東王占了上風,天王會說他下過密詔嗎?那我和韋昌輝將是替罪羊。我大可不 必擔這個罪名,手上無血好做人。」 黃玉昆說:「都像你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將一事無成。」 「我自知,我是鬥不過楊秀清的,也鬥不過韋昌輝。楊秀清是跋扈得令人切齒 了,可韋昌輝取代了他會比楊秀清更壞。況且,楊秀清雖說專橫,可他還是有才幹 的,為天國立下了大功,我也不忍心加誅。如能勸他悔悟,他仍能為天國盡力。」 黃玉昆說:「他只能一天比一天專橫。」 石達開說:「讓我再想想吧。」 張遂謀問:「我們停在九江,還是往前走?」 石達開說:「往前走吧,先到安慶再說。」 黃玉昆、張遂謀二人出了中艙,來到甲板上,黃玉昆對張遂謀說:「過了安慶 接著往前走,不要停。」 張遂謀說:「那怕不行,翼王殿下會發覺的。」 黃玉昆說:「我們只能破釜沉舟了。翼王辦事總是優柔寡斷,菩薩心腸。我們 不能依著他。」 張遂謀說:「是啊,一旦韋昌輝和秦日綱聯手誅楊成功,那翼王就會成為他們 的眼中釘。」 黃玉昆說:「無論如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21. 長江上月低浪高,月亮仿佛在浪叢中跳躍。 舷窗開著,石益陽在船艙裡輕輕地為石達開捶背。石達開說:「我頭疼,你光 捶背有什麼用。」 石益陽又為他輕輕地擠按額頭。 「快到安慶了吧?」石達開問。 石益陽望望江岸上朦朧的城郭和燈影,說:「看不清,估計快到了。」 石達開坐了起來,認真地說:「益陽,我想駐在安慶不走了,你看行不行?」 石益陽問:「不回天京了?」 石達開點了點頭。 「這是我早就希望的呀。」石益陽說。 石達開說:「我不能讓我的手沾了弟兄們的血,不管別人乾淨不乾淨,我的刀 是殺清妖的,不能砍自家人。不然我會一輩子心裡不安寧。」 「爹爹真是個好人。」石益陽說,「不過,北王會因此怪你,天王也會認為你 不為天王出力吧?」 「我當然要找個理由。」石達開說。 「就說你病了。」石益陽說,「我進天京去給北王送信,再請個國醫出來,他 們不會不信。」 石達開說:「這個主意不錯,只有我臥病不起,才能躲過這場大難。你說北王 會不會高興?我又仔細想過,他又高興又不高興。我回去,能給他壯膽、壯聲勢這 是他求之不得的。但他又希望占全功,他今後就能像楊秀清那樣執掌朝政,從這點 說,他又怕我參與呢。」 石益陽說:「我們在安慶住上十天半月,坐山觀虎鬥,誰勝誰負都沒關係。你 還是翼王。」 石達開說:「北王即使抓到了大權,他也會失掉人心。那時太平天國的人都會 說,只有一個石達開仁義,不向弟兄開刀,人心在我,比什麼樣的勝利都更值得追 求。」 石益陽說:「那,到了安慶,我就進京去,你寫一封親筆信。」 石達開說:「好。」 石益陽見汪海洋探出頭來,就問:「翼王,我們在哪裡停啊?」 「安慶,」石達開說,「我吩咐過的了。」 「可是……已經過了安慶了。」江海洋向外指指。 石達開快步跑上甲板,一見燈光闌珊的安慶已經拋在後面了,他登時火了,對 張遂謀大叫:「你好大膽子,敢違抗我軍令!馬上調轉船頭上駛,停泊安慶!」 張遂謀還想勸幾句:「殿下……」 「我意已決,不要多言。」石達開決然地下令,「轉舵。」 張遂謀只好說:「我馬上令所有的船回駐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