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笑天文選

              怎樣理解戈一蘭的形象?

                   ——與劉萬廈、袁永慶等同志商榷

                                 姚定一

  《公開的「內參」》中的女大學生戈一蘭,是一個豐富、生動和深刻的人物形
象,這個形象在大學生中引起了濃厚的興趣和激烈的爭論。發表在《文譚》七月號
上的兩篇文章是一種頗有代表性的觀點,認為戈一蘭「應該是一個探索者」,但小
說卻把她「歪曲為一個大騙子,性解放者,高級女流氓」;小說的前部分「發人深
省,頗有魅力」,「可是後來卻筆鋒急轉直下,不惜向戈一蘭潑汙,」因而造成戈
一蘭形象前後矛盾,「違反了戈一蘭本身思想性格的邏輯發展,沒有典型意義」
(劉萬廈:《她,應該是一個探索者》)。發表在《文譚》八月號的另兩篇文章則
代表了另外一種觀點,認為戈一蘭形象是真實的,「可信的,也是典型的」,但她
是一個「表裡不一,判若二人的性格統一者」,是一個用現象掩蓋本質,「金玉其
外」「敗絮般的中核」的、有「才識」、有「學問」的壞人(袁永慶:《可信的,
也是典型的》)。「生活中也有戈一蘭這種畸形、敗類、墮落者。」(曾祥麟:
《隨處都有濁流,警惕啊!》)。
  我以為這兩種觀點都是值得認真研究和商榷的。
  細讀作品之後,我以為戈一蘭的形象前後並不存在邏輯上的混淆。作者寫「內
參」的目的是要通過著名記者陸琴方到S大學瞭解有關「青年的戀愛問題種種」,以
便「向社會呼籲」,寫幾條「內參」,「讓中央領導同志瞭解一下大學生的現狀」。
小說緊緊圍繞這一中心展開情節。陸琴方瞭解到S大學一個女生寢室的三個不同女性
的三種不同戀愛觀:一種是正統派的;一種是虛無主義,或者叫僧侶主義的;第三
種是多元戀愛觀。女大學生戈一蘭不僅是多元戀愛理論的擁護者、宣傳者,也是多
元戀愛的實踐者,在這一點上作品前後的描寫並沒有什麼邏輯上的矛盾。小說開始
不久,以康五四身份出現的戈一蘭,就曾對陸琴方坦率地表白過,她「相信世界上
有愛情,但不是一次,可能有多少次」、「這就可怕了嗎?我看總比那些表面道貌
岸然,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偽君子要光彩些。」她的戀愛實踐,不論是與朦朧派詩人
安路路的關係,還是對陸琴方的進攻,都是她的多元戀愛觀的產物。戈一蘭的放浪
行為與她的言論是統一的,至於對這種行為的高尚或卑下,人們可以作出不同的評
價,但說戈一蘭的形象前後邏輯矛盾和她是一個表裡不一的偽君子,恐怕言之過實,
不符合《內參》所提供的戈一蘭形象的實際。
  認為戈一蘭形象前後邏輯混淆的同志,恐怕應歸於因自己思維中在評論人物時
還有某些舊式的框架,即好人就是好人,他只幹好事,壞人就是壞人,他只幹壞事,
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非此即彼,別無其它!一旦好人也幹了某種壞事,於是或者
否定他是好人,或者說這是矛盾的,不可能的。
  小說前大半部的戈一蘭的確是一個青年探索者的形象,但人們卻往往忽視,這
樣一個青年探索者卻又是一個先天不足的探索者,她的探索染上某種時代的悲劇色
彩,這就是「四人幫」十年浩劫、「極左」的文化禁錮給青年一代刻下的深深印痕。
在這一代人身上,由於知識和道德教育的先天不足,他們之中有些人在大膽探索的
同時,也可能良莽不分,好壞不辨,又由於自己身上某些個人主義思想的支配,使
他們在婚姻戀愛的探索和實踐上很可能失足。我以為戈一蘭就屬￿這一類探索者之
中的比較典型的一員。戈一蘭的形象是真實的,她的勇敢的探索與她那些應當鞭笞
的放浪行為都同樣是真實的。戈一蘭式的人物在大學生中我們也可以見到。他們當
然有各自的缺點、錯誤,甚至嚴重錯誤,但他們是壞人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的丑類嗎?非也。與其說他們是敗類,不如說他們的放浪行為是對各種各樣沒有愛
情的婚姻、宗法式封建婚姻的反叛,這種反叛在很多場合是無政府主義的,是不可
取的,但在某種場合卻又是對封建道德的大膽尖刻的嘲笑。戈一蘭身上的個人主義
是相當嚴重的,她的放浪行為也是應當批評的。但是,我以為「內參」的作者決非
把她當作一個敗類來描寫,當作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有學識」的壞
人來描寫。戈一蘭似乎給記者開了一次玩笑,但在「這不是玩笑」的結尾處,記者
卻對戈一蘭這樣說道:
  從你身上,我看到了所謂性解放的真面目。
  你還年輕,是受著高等教育的人,你應當為你的一生負責,少幹些損人利己的
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再墮落下去,象安路路那樣!
  記者的希望就是作者的希望,這是一段深摯的話語,有譴責,有惋惜,有對曆
史的總結,有對未來的展望,同情多於憤怒,期待多於失望。
  戈一蘭不是安路路,她與壞蛋、敗類還有十裡之遙,她還有拯救的希望。如果
把這樣一個思想敏銳的大膽的探索者引向歷史的正軌,那麼事物將又是一種什麼樣
子呢!這或許就是作者創作「內參」的初衷吧!如果我們不再象堂·吉訶德式地把
風車當作妖魔,那麼應當承認,在現實生活中,特別在青年一代中,有許許多多人
目擊到我們老一輩人中流行的那種門當戶對、宗法式封建婚姻,以及各種湊合的沒
有愛情的婚姻後,力圖想改變它。他們不願再重複老一輩人的錯誤,探索和實踐中
最大限度地爭取真正的愛情的結合,這本身是無可非議的。但在這種種探索和實踐
中也往往泥沙俱下,產生了許多社會道德問題,應當及時批評教育和引導。戈一蘭
式的「解放」和「探索」,她的多元戀愛觀的理論,或許在某種程度上表現了這種
複雜性。
  當然,「內參」中的戈一蘭形象的確也存在某種矛盾性,但這種矛盾性卻不是
作品的邏輯混淆,而是現實生活中活生生的人本身所具的矛盾性的反映。有些同志
認為象戈一蘭這種既勇於探索,又具有某些放浪行為、品質惡劣的人在藝術上是不
真實的,恰恰相反,十八世界法國傑出的唯物論哲學家狄得羅就曾經寫了一部哲理
小說《拉摩的侄兒》,塑造了一個十分矛盾的人物形象——音樂家拉摩。對於這個
拉摩,狄德羅說:「他是高傲和卑鄙、才智和愚蠢的混合物」,「沒有比他自己更
不象他自己的了。」因為「他毫不誇張地表露了自然賦予他的優秀品質,但也毫不
羞恥地表露了他所接受的惡劣品質。」狄德羅說,這種人「打破了我們的教育、我
們的社會習俗、我們關於禮貌的慣常觀念所造成的令人厭惡的常規。如果在一群人
中出現了這樣一個人,他會象一顆酵母一樣,開始發酵,便每個人都恢復了他的自
然個性的一部分。」(《狄德羅哲學選集》,三聯書店,一九五六年版,第200頁,
201頁)
  對於拉摩這種具有「正確的思想」和「極端墮落」(同上書,第219頁)的人物,
有些人是不能理解的。特別是一些封建衛道者,他們大肆攻擊狄德羅。但德國辯證
法大師黑格爾卻對拉摩的形象作了極高的評價,認為他是「分裂意識」的代表,是
矛盾觀念在藝術上的體現。馬克思也稱它是「無與倫比的作品」(《馬克思恩格斯
全集》第32卷,第283頁)恩格斯稱它是「辯證法的傑作」(《馬克思恩格斯選集》
第3卷,第60頁)。
  正如拉摩的形象可以象酵母發酵一樣,「使每個人都恢復了他的自然個性的一
部分,」戈一蘭式的人物不也會抹去象陸琴方這種一向以「私生活嚴謹」的美名著
稱的人的頭上的靈光圈,道出他「內心的隱私及種種自相矛盾的地方」嗎?
  這或許也就是戈一蘭形象的深刻之處。
              (原載《文譚》198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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