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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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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立業想著金華是縣長,以後還要合作共事,打完電話後,便笑著向金華解釋:「金縣長,我知道你這也是一片好心。可我剛到烈山來,烈山又是這麼個現實情況,我這樣做影響就不太好。我妹妹的事等以後再說吧,要是我不便出面的話,還真得請你出面幫忙哩,到時你可別推!」 金華紅著臉應道:「好,好,田書記,只要是不違反原則的事,我都辦。」 這麼說著,進了政府大院。 大院門裡的第一座小樓是國土局。 田立業說:「先到國土局看看吧?國土局可是個重災區呀,聽說昨天兩個副局長又被專案組傳去了,是不是?」 金華說:「是瞭解核實一些情況,今天都回來了。」 田立業感歎說:「國土局權力太大呀,國有土地使用權的轉讓,他們的嘴就是價,這怎麼行?我看國有土地使用權的協議轉讓要馬上停下來,搞公開招標拍賣,並且制度化。金縣長,你看呢?」 金華笑笑說:「你定吧,田書記,高書記不是誇你思路對頭麼?!」 田立業卻從這話裡聽出了話來,心裡不由地暗暗叫起苦來,暗想,搞不好頭一天就把金華得罪了。然而,不得罪也沒辦法,自己剛上任,妹妹就到昌江賓館當總經理助理,這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就算金華真是好心也不行。 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十九時濱海金海岸 上午高長河在市政府下崗工人分類管理工作會議上講的話,下午就從幾個不同的渠道傳到了老書記姜超林的耳朵裡。傳來的講話內容又走了樣,說是高長河在長達一個小時零十分鐘的講話中對老書記倡導的下崗工人分類管理工作沒有一句肯定的意見,倒是借著趙業成夫婦的意外死亡事件,別有用心攻擊平陽的大好形勢,公然指出平陽「霓虹燈下有血淚」! 姜超林為田立業到烈山任職的事本來就不太高興,一聽這話,血壓馬上升上去了。濱海市委書記王少波一看不對頭,把醫生、護士叫來暗中監護,又指示度假區總機,不要往姜超林的房裡接電話。知道姜超林的手機在司機手上,王少波便把司機也支到海灘上去了,還告訴司機,誰找老書記都不要理。 然而,可以封鎖外面的消息進來,卻不能阻止老書記往外面打電話。 晚上吃過飯,姜超林忍不住了,問王少波:「少波,你說說看,文市長咋也不給我來個電話?高長河這麼評價平陽工作,文市長就坐得住?就不給我通報一聲?平陽的工作不論好壞都有他一份嘛!」 王少波不敢說是自己封鎖了消息,只道:「老書記,你也別生氣,高長河怎麼評價平陽你又沒親耳聽到,搞不好又是以訛傳訛。」 姜超林不相信這是以訛傳訛,說:「不行,我得給文市長打個電話。」 王少波還想攔:「算了吧,老書記,就算高長河說了這話,你又能怎麼著呢?還不是白生氣?何必自己給自己找不愉快呢?氣壞了身體不值得。」 姜超林不聽,伸手拿起了電話:「給我接文市長家。」 總機小姐遲疑了一下說:「姜書記,都這麼晚了,您還不休息呀?」 姜超林說:「晚什麼?才七點嘛。」 總機小姐吞吞吐吐說:「姜書記,我們市委王書記說了,要您好好休息。」 姜超林這才知道,原來是王少波做了手腳,一下子火了,指著王少波的鼻子罵道:「王少波,你膽子不小,敢對我老頭子搞封鎖!怎麼?田立業不聽我的了,你也不聽我的了?!」 王少波忙賠著笑臉道:「老書記,您看您,這說的叫什麼話?我不是怕你生氣著急麼?你老爺子真在我這裡出了問題,我可沒法向省委,向平陽人民交待呀!」 姜超林歎了口氣說:「你別管我,我還沒脆弱到這種地步!」 文春明的電話打通了,是打到文春明手機上的。文春明這時不在家裡,而在市防汛指揮部裡,說是正向前來檢查防汛工作的省防指副總指揮、水利廳仲副廳長彙報平陽的防汛工作。姜超林不便打斷文春明的彙報,便要文春明彙報完防汛工作後打個電話過來。同時,也順便把濱海這邊的情況說了一下,要文春明告訴仲廳長,在這種大汛期,昌江市還有不少挖沙船在濱海江面上挖沙,影響江堤穩固,是個比較大的隱患,必須請省防指嚴令沿江各市立即取締。文春明答應了。 王少波說:「老書記,他省裡就是不取締,這些挖沙船我也照扣,我執行平陽市政府的規定,今天我讓人把昌江市這幾條船上的抽沙機全砸了,還沒收了他們十幾萬賣沙款哩。」 姜超林指指王少波的腦袋:「你小心,昌江市那邊不會和你完的。」 半個小時後,文春明的電話打過來了,開口就說:「老書記呀,知道嗎?下崗安置這頭又出事了,造紙廠下崗工人一月生活費六十塊,害得趙業成夫婦兩個開煤氣自殺。我和高書記都發了火,在上午的會上把輕工局的王德合臭駡了一通。」 姜超林說:「光罵不解決問題,這樣的幹部要撤,要查!下崗安置專項款是怎麼用的?有沒有挪用?市里定下的最低標準不是一百七十元麼?怎麼只有六十元?你們不要官僚,讓孫亞東查!他對查平軋廠興趣這麼大,對這種事更得有興趣嘛!」 文春明說:「我和高書記也是這個意見。」 姜超林有些不悅:「春明啊,現在看來,你和高長河已經比較一致了嘛,啊?那麼,你是不是也贊同高長河的說法:霓虹燈下有血淚呀?」 文春明有些意外:「老書記,這話你是聽誰說的?可能有些誤會了吧?高書記講這話是有背景,有前提的嘛,是指趙業成夫婦的死說的,並沒有否定平陽工作的意思。老書記,你可千萬不要多心。」 姜超林不滿地說:「那也說過了頭!」 文春明也不太服氣,說:「總是死了人嘛。」 姜超林益發不滿:「為什麼死人?是政策問題,還是落實問題?高長河在會上肯定沒肯定我們過去制定的政策?他既然說霓虹燈下有血淚,好,那就請他想個高招,制定一套更好的政策,抹去霓虹燈下的血淚。幹好了,我替他到省委書記劉華波面前請功!包括你文春明!」 文春明顯然聽出了姜超林話中對他的指責,便解釋說:「老書記,您別說,高長河還真有些想法呢。正和我商量是不是對特種高消費和三陪人員收稅……」 然而,文春明話沒說完,姜超林已勃然大怒起來,「什麼?對三陪人員收稅?文春明同志,我問你:三陪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我們平陽合法了?是不是還要讓三陪人員持證上崗?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文春明忙解釋說:「這事現在也只是設想嘛,我們準備先到一些對三陪收稅的大中城市看看情況再定……」 姜超林一字一頓地說:「文市長,請你轉告高長河同志,我和人大反對!」 放下電話,姜超林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血壓又升上來了。 頭暈目眩之中,姜超林叫來了自己的司機,要司機出車,連夜趕回平陽。 王少波勸道:「老書記,這麼晚了,還是明天一早走吧!」 姜超林手一揮:「不了,就現在走,歇夠了,身體好了,要到人大上班了!」 王少波擔心地說:「老書記,您可別說氣話,您的氣色真不好……」 姜超林不睬,出了房門,逕自向自己車前走,上車前才紅著眼圈和王少波說了句:「少波,謝謝你和濱海市的同志們了!」 這時,天陰了下來,有大滴大滴的雨點往下落,打得轎車啪啪響。 王少波覺得這雨點真像老書記眼中的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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