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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高長河說:「不公平了吧?老班長,你讓我回電話,我馬上回,我給你彙報工作你就不聽?你不聽我也得說……」

  姜超林很不客氣地打斷了高長河的話:「長河同志,你不要再說了,就讓我老頭子說幾句吧,我向你彙報!我對烈山耿子敬和那幫敗類的態度你和市委是很清楚的,可現在事情怎麼鬧到這一步了?好像洪洞縣裡無好人了?怎麼謠言滿城風滿城呀?向我姜超林身上潑點髒水不要緊,向其他無辜的同志身上潑髒水就不好了,會影響工作,尤其又是在這種主汛期,搞不好會出大事的!你知道不知道,濱海市委書記王少波的女兒今天在學校被同學打了,為什麼?就因為謠言!請問:當你看到一個差點兒在江堤上送了命的市委書記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你心裡是什麼滋味?!如果不是憑著一份事業心,如果平陽這番事業真是哪個個人的,誰還會替你賣命?!當然,我也不敢保證除了烈山別處的班子就都是好的,我的原則是,腐敗的,爛掉的,就去挖,就去抓,可是,無原則無根據的話少說一些,這很不好!你不必解釋,長河同志,我完全相信,這不是你和平陽市委的意思。可事情怎麼會變成了這種樣子?你這個市委書記不該問一聲為什麼嗎?這正常嗎?!還有平軋廠,如果何卓孝有問題,就立案審查,不要一邊讓人家工作,一邊又不放心人家,至於怎麼解決平軋廠的問題,那是你們的事,我不會多過問,可有一條:不要以黨代政。就說這麼多了,你口口聲聲叫我老班長,那我就當一次老班長吧,你可以理解為忠告,也可以理解為責問,可以聽,也可以不聽!」

  說罷,姜超林根本沒給高長河解釋的機會,「啪」的一聲掛上了電話。

  房間裡一時間靜極了,連彼此的心跳聲都能聽到。

  在嚇人的寂靜中,姜超林抱起毛毛說:「毛毛,你爸爸是濱海市委書記,他不能到學校去,明天爺爺陪你到學校去,就和你們的老師同學談談你爸爸,談談我們這個濱海市!爺爺要讓你的老師和同學們都知道,共產黨裡的腐敗幹部不少,為老百姓拼上命幹事的好幹部也不少!沒有他們,就沒有平陽和濱海的今天!」

  說這話時,姜超林眼睛濕潤了,眼角有晶亮的淚珠掛落,在蒼老的臉上緩緩流下。

  毛毛看到了,仰起臉問:「姜爺爺,你怎麼哭了?」

  姜超林努力笑了笑,對毛毛說:「爺爺哪會哭?爺爺眼裡進了粒沙子。」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十七時平陽市委

  高長河一放下電話,怒氣就躥上了腦門。接電話前,他再沒想到姜超林會向他發這麼大的火。尤其讓他無法忍受的是,這位前市委書記竟連他的解釋都不聽就掛斷了電話。高長河認定:姜超林這既不是忠告,也不是責問,而是發難!

  看來,姜超林的失落情緒十分嚴重,敏感度也太高了,只因為自己在平陽當了十年市委書記,就覺得自己是天生的市委書記,永遠的市委書記,就容不得任何不同的聲音。接到姜超林電話前,高長河根本不相信什麼「滿城風雨滿城謠言」,更不相信謠言會波及到濱海市。對烈山班子腐敗問題的正常查處,怎麼就變得這麼不正常了?是真的傳言四起,還是他姜超林借題發揮?

  為慎重起見,高長河還是叫來劉意如和田立業,詢問一下。

  田立業馬上來勁了,說:「高書記,您不問我我也不好主動向您彙報,您現在既然問了,我就得實話實說了,確實是滿城風雨滿城謠言嘛,傳得真叫邪乎!說姜書記和耿子敬在家裡訂攻守同盟時被孫亞東當場抓獲,說耿子敬是蒼蠅,姜書記才是老虎——哎,剛才又傳出『絕密』消息了,說這些年姜書記提起來的幹部大部分都有問題,省裡已經把一個龐大的工作組派過來了,要徹底揭開平陽的蓋子!」

  高長河氣惱地道:「四處講這種話的人,我看是別有用心,惟恐天下不亂!」

  劉意如看著高長河的臉色,小心地說:「是別有用心,這些謠言我也聽到了不少,都是沖著姜書記來的,還有些匿名信寄到市委,全是些毫無根據的攻擊謾駡,像『文革』期間的大字報。」

  高長河這才冷靜下來。設身處地地想想,覺得姜超林這麼做也情有可原,誰遇上這種事都難保不發火!

  於是,孫亞東的面孔便自然而然浮現到高長河眼前。高長河本能地感到,這位市委副書記兼市紀委書記肯定沒起什麼好作用。烈山的案子是他一手抓的,耿子敬是他親自領著人從姜超林家帶走的,現在謠言這麼多,這麼邪乎,他孫亞東能沒責任嗎?更何況此人膽子也太大了,他再三要他不要多過問平軋廠的事了,他竟還是暗中盯著何卓孝不放。這一來,姜超林、文春明能沒意見嗎?就是他這個市委書記也忍無可忍!

  孫亞東這麼做,一方面公然向他的領導權威提出挑戰,另一方面也勢必要破壞他迅速解決平軋廠問題的設想。按他的想法,平軋廠必須接受兼併。他在現場辦公會上的表態看似隨意,實則卻是精心設計的。他早看透了文春明的心思,知道這個市長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聽廠裡同志反映,包括廠長何卓孝在內的平軋廠幹部都比較傾向於在東方鋼鐵集團的方案上談判,文春明就是不幹。他表了態,造成了一個既定事實,文春明不幹也得幹了。有情緒不怕,可以做工作。現在倒好,孫亞東暗查何卓孝,節外生枝,又給解決平軋廠問題設置了障礙。

  真想不通孫亞東為什麼非要這麼幹不可?這個口口聲聲支持他工作的老朋友,非但沒支持他的工作,還盡給他添亂!他到底想幹什麼?他究竟是在和姜超林、文春明作對,還是在和他高長河作對?他究竟歸省委馬萬里副書記直接領導,還是歸他高長河直接領導?

  越想越生氣,高長河當即給烈山打了個電話,要孫亞東馬上回來彙報工作。

  孫亞東卻又一次抗命,沙啞著嗓門,說省紀委的工作組已經到了烈山,他和同志們正和工作組的同志研究工作,實在走不開,要高長河有話在電話裡說。

  高長河真是火透了,冷冷地道:「好,很好,孫副書記,你就好好研究工作吧!不過,我提醒你一下,我高長河是平陽市委書記,背著我和市委搞小動作是決不能允許的,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另外還要提醒你的就是,不要感情用事,破壞平陽的大好形勢,不利於平陽幹部隊伍團結的話少講一點,尤其是涉及到姜超林同志的話!更不要向無辜的同志身上潑髒水!」說罷,掛上了電話。

  孫亞東的電話馬上打了過來,不是檢查道歉,卻是發火,開口就責問:「高書記,你剛才的指示是什麼意思?我真是弄不懂。我現在畢竟還是平陽市委副書記兼市紀委書記,反腐倡廉是我分管的份內工作,可我怎麼工作起來就這麼難呀?什麼叫感情用事?誰感情用事了?請問:烈山耿子敬這幫腐敗分子不該立案審查嗎?和姜超林、和你所說的那些無辜的同志到底有什麼關係?是不是誰找你說情了?至於說到小動作,我必須聲明一下,對平軋廠何卓孝的調查在你出任平陽市委書記之前就進行了,不是你高書記一聲令下就能停的,因為此人有經濟問題,現在已經掌握了證據。如果你想看,我可以請反貪局的同志帶著證據向你做專題彙報!」

  高長河吃了一驚,愣了好半天才問:「何卓孝的經濟問題,確鑿嗎?」

  孫亞東很有情緒地說:「不確鑿豈不真成搞小動作了嗎?」

  高長河想了想,又問:「性質嚴重不嚴重?」

  孫亞東反問道:「高書記,你仍然想保這個何卓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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