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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梁清平語調平和地說了起來:「說點歷史,可能你知道,也可能你不知道。一九八三年以前,平陽的書記是我。劉華波接我的班,從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八年,在平陽幹了五年零八個月,調到省委做了副書記。姜超林接的劉華波,從一九八八年到今天,十年。這樣,我們三個書記在平陽的工作經歷,就構成了平陽近二十年的改革歷史。我們三人這二十年幹了些什麼呢?我五年多主要搞撥亂反正,把土地包下去了;華波同志五年多把鄉鎮企業抓上去了,使鄉鎮企業占了平陽經濟的半壁江山,當然,也搞了不少基礎設施;姜超林同志幹的時間最長,應該說,也幹得最好,幾乎是重建了幾個平陽,使平陽的經濟全面起飛了。這就是歷史。」

  高長河意味深長地說:「所以,華波同志就充分肯定平陽的改革成就……」

  梁清平抬起手,示意高長河先不要說,自己又說了下去:「——再說點歷史。一九八六年前後,在劉華波任平陽市委書記,姜超林任平陽市長時,馬萬里同志正做昌江市市委書記。昌江當然不能和平陽比,在歷史上就是經濟欠發達地區,不能希望它一下子就搞上去。可馬萬里在任七年,循規蹈矩,也確實沒有什麼大動作,以至於搞到市委接待處幾個月無人可接待的地步,卻還不服氣別人,認為平陽是走過了頭。當時的省委為了儘快打開昌江的改革局面,果斷調整了昌江的班子。具體說,是在我的提議下,調馬萬里同志為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讓馬萬里同志離開了昌江市。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在組織部的崗位上,馬萬里同志倒是非常勝任的——事實證明,這位同志適合在條條工作,後來就做了部長、省委副書記。」

  高長河會意地道:「那您的意思是——」

  梁清平笑笑:「我沒有什麼意思,就是講點歷史嘛。」

  高長河知道,老人的風格是點到為止,也就不好再多問什麼了。

  沉思了一下,梁清平卻又說:「腐敗必須反,不反不得了啊,要出大亂子啊,會喪失党心民心啊!平陽有沒有腐敗呢?肯定有嘛,局部地方可能還很嚴重。但是,要切記,當有人試圖打著反腐敗的旗號否定改革時,你高長河一定要給我硬著頭皮頂住!另外,腐敗現象也很複雜,是是非非縱橫交錯,不要把它看得太簡單!」

  高長河說:「是的,平陽有個縣長被紀委盯著,涉嫌腐敗,可得了癌症還頂崗工作,倒在了省城,現在就住在這裡。我真說不清哪個形象是真實的。」

  梁清平頗有意味地道:「說不清時就先不要說嘛!」

  高長河又說起了日後和姜超林、文春明的合作問題,明確地提出了自己對平陽班子團結問題的憂慮。

  梁清不略一沉思,說:「一年多前,你去做省委副秘書長時,我送你八個字『多學多看,謹言慎行』;今天,我再送你八個字吧。哪八個字呢?『有容乃大,無欲則剛』。」

  高長河明白了:「爸,你放心,這八個字,我一定記住。」

  梁清平點點頭說:「去吧,好好工作,沒事少往省城跑,平陽二十年改革開放的成果現在都交給你了,你要帶著九百萬人和一座城跨世紀哩,希望你能幹得更好,超過我們這些老同志!」

  高長河心裡一熱:「爸,等我幹出了點新模樣,請您和華波同志來視察!」

  梁清平欣慰地笑著說:「好,好,長河呀,我等著哩!明天上任,先代我向超林同志、春明同志和平陽認真幹事的同志們致以一個老同志的敬意和謝意!」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四日二十一時平陽市委

  僅僅一天,新書記高長河即將到平陽上任的消息就四處傳開了,因此,下午跨海大橋的剪綵儀式上出現了讓姜超林意想不到的橫幅。與此同時,姜超林也敏感地發現了辦公室主任劉意如的微妙變化。劉意如過去從沒在姜超林面前說過不字,可這晚姜超林要國際開發區的最新引進外資數據時,劉意如竟說時間太晚了,國開辦有關人員都下了班,恐怕很難辦。

  姜超林心裡很火,卻又不能不壓抑著,只好說:「好,好,劉主任,你就明早報給我吧,這些最新數據,我向新書記高長河同志交班時要用的。希望你不要誤事。」放下電話時,姜超林說了句,「我們有些同志的眼頭可是活絡得很喲!」

  田立業當時就在姜超林辦公室,正向姜超林彙報如何安排新華社記者李馨香的採訪調查工作,一聽這話,馬上說:「那是,老書記,權力崇拜嘛,誰有權力就崇拜誰。所以,人家才說,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嘛!」

  姜超林感歎著:「是啊,是啊,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所以呀,下臺前就突擊提幹,就安排親朋好友,就拿原則四處大送人情,好像這日子從此不過了似的!」

  田立業挪揄地說:「就是嘛,那日子是人家的日子了,關你什麼事?」

  姜超林虎起了臉:「你這是什麼意思?像不像副秘書長說的話?!」

  田立業笑了:「不像你撤我——只怕來不及了吧?」

  姜超林也笑了:「你這人看來是改造不好了,我六年的改造工作宣告失敗。」想了想,表情認真起來,「哎,說點正經的,前一陣子那麼多人往我面前湊,想在我手上最後進一步,你咋沒動這心思?」

  田立業說:「我敢嗎?你沒撤我,我就感激不盡了。」

  姜超林點點頭:「你這同志還不錯,有點自知之明。」

  田立業卻又來了勁:「不是我有自知之明,是您和組織部門缺乏伯樂的慧眼。其實,按我這水平到哪個市縣做一把手不是好樣的?沒有伯樂,像我這種千里馬只好臥槽了。」

  姜超林佯怒道:「你千里馬?千里牛吧!你自己想想,早先組織上是咋培養你的?啊?就因為你是第一個分到平陽市委的研究生,又是黨員,讓你下去鍛煉,鎮黨委副書記,書記,縣委副書記還兼紀委書記,你倒好,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在烈山和耿子敬吵成了一鍋粥!你還說什麼說?別人臥槽還情有可原,你叫活該!」

  田立業不滿地道:「你就是袒護耿子敬!」

  姜超林道:「袒護耿子敬?你有耿子敬那本事?能把烈山搞成今天這樣子?」

  田立業不服氣:「當初你要是把耿子敬調走,讓我當烈山縣委書記,沒准我幹得比耿子敬還好!」又咕嚕道,「說真的,我也實在是討厭官場上臺上握手台下踢腳那一套,總也不習慣,所以總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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