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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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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成全客氣話說了只幾句,馬上簡明扼要地彙報起了烈山縣的經濟工作。 高長河保持著應有的警惕,只是聽,時不時地點一下頭。 趙成全彙報到最後,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提出來:「高書記,您馬上要到平陽主持工作了,能不能先幫烈山一個忙?替我們到冶金廳做做工作,把我們的電解鋁項目批下來?這麼晚了,我……我還冒昧來打擾您,就是急著這事哩!其實,我七點就來了,可見您院門口停著孫書記的車,就沒敢進來,怕影響你們談話。」 高長河心頭一熱,馬上說:「好,這事我可以答應。」 趙成全樂了:「那明天晚上,我們就以您的名義宴請冶金廳凃廳長。」 高長河手一擺:「這不行,冶金廳我可以做工作,飯卻不能去吃。」 趙成全又說:「那以我們烈山縣的名義請好不好?」 高長河再次斷然回絕道:「那也不行!影響不好!」 趙成全顯然很失望,挺沒趣地站起來告辭了。 看著趙成全離去的背影,高長河心裡不由地又有些犯嘀咕,覺得自己似乎做得過分了些——如果不是孫亞東明確說到烈山縣班子腐敗問題嚴重,他一定會去吃這頓飯的,為下面的同志辦實事是他的一貫作風,他從來不會在這種事上擺架子。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三日二十一時二十分平陽劉意如家 平陽市委辦公室主任劉意如的目光掃過桌面,看到桌上的鈔票和禮品,就像看到了一團正燃著的火炭,燎得她不敢正視。身為烈山縣委常委兼常務副縣長的女兒金華默默地在一旁坐著,也是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 愣了好半天,劉意如才用指節輕輕地敲著桌子,歎著氣說:「金華呀金華,我算服你們烈山縣了!上任接風一接就是兩個月,這回一次小病住院又收了人家三萬七千元,加上這些實物,恐怕要過五萬了吧?啊?你說說看,這是正常的人情往來嗎?你這副縣長到底還想不想幹了呀?啊!」 金華抱怨說:「媽,我要不想幹這副縣長,也不會從醫院跑來和你商量了。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嘛,這不是我要收,是下面的人硬要送,推都推不掉!有些錢是裝在水果包裡的,人家走了我才發現,我都記了賬。」說罷,眼光在母親臉上掃了下,又說了句,「聽說我們縣委書記耿子敬為他母親辦喪事,收了人家十幾萬哩。」 劉意如一驚:「他耿子敬怎麼就敢?!」 金華「哼」了一聲:「我們烈山的幹部啥不敢?風氣如此嘛!我不把這些錢先收下來,就脫離了我們這個領導集體,日後我的工作就難做了,甚至在烈山站不住腳。媽,你是老同志了,又做了這麼多年市委辦公室主任,也知道和領導集體保持一致的重要性嘛!」 劉意如默然了,過了好一陣子,才又問:「可收下來,你又怎麼辦?再像上次一樣,以送錢者的名義捐給希望工程?」 金華試探著說:「媽,我看這一次就不一定捐了吧?」 劉意如怔了一下,定定地看著女兒:「你什麼意思?」 金華想了想,說:「是不是交給姜超林書記?讓市委來處理呢?」 劉意如斷然道:「不行,姜書記已經定下來要退二線了,你這時把錢交給他,他怎麼辦?還有沒有時間處理?怎麼處理?別忘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很可能涉及到你們烈山縣整個班子,搞不好要出大亂子!」 金華點點頭,這才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是啊,媽,正因為市委班子要變動,這個錢我才不想一捐了之,免得日後弄個不清不楚!媽,現在下面都在傳,說是文春明可能要做平陽市委書記,你看我是不是把錢悄悄交給文市長呢?」 劉意如仍是搖頭:「你這不是將文市長的軍嗎?文市長現在的麻煩還少呀?光一個平陽軋鋼廠就夠他頭疼的了,更甭說孫亞東還給他上眼藥!再說,我看文市長也做不了市委書記,省裡恐怕通不過。退一萬步說,就算文春明真當了市委書記,你也不能這麼做。你想吧,文春明和姜超林是什麼關係?!」 金華又說:「要不,就交給孫亞東?他不是主管紀委麼?這事也該他管!」 劉意如「哼」了一聲:「金副縣長,我看你真是瘋了!孫亞東這種愣頭青調來才幾天?平陽是誰的天下?也不想想,他在平陽能站住腳麼?!」 金華不做聲了。 劉意如想,女兒碰到的問題實在棘手,不是女兒從平陽人民醫院裡跑來,把這些被迫收下的錢擺到她面前,她都不敢相信這是事實。這事實說明,烈山縣的腐敗問題可能比較嚴重,甚至十分嚴重。從原則上講,她應該鼓勵女兒挺身而出,把這些錢物送到市委去,並由此揭開烈山腐敗問題的蓋子。然而,真這樣做了,後果難以預料,烈山縣的幹部幾乎都是姜超林、文春明二人一手提拔的,烈山的經濟又搞上來了,現市委對烈山的問題十有八九不會認真查處——甚至根本不查處。女兒將在得到幾句空頭表揚之後,被人家孤立起來,最後被排擠出烈山班子,對此,連女兒都意識到了,她這個市委辦公室的老主任不會意識不到。 想了好半天,劉意如也沒拿出什麼好主意,只好說:「金華,我看這些錢你還是以那些送錢者的名義捐給希望工程吧,收據存好,烈山日後就是出了問題,也與你沒關係!」說罷,苦惱地笑笑,問女兒,「金華,你不會笑話媽膽太小吧?」 金華搖搖頭,認真地道:「媽,您不是膽小,是政治上成熟。」 劉意如摟著女兒的肩頭說:「對,政治上一定要成熟起來,要知道,是惡瘡總有一天會潰爛,我們作為領導幹部起碼有一點可以做到,那就是自己潔身自好,這樣才能長久地立於不敗之地。」 金華點點頭:「媽,我明白。」然而,對把錢捐出去,金華還是有想法,便又說,「媽,這平陽的班子既然要動了,我們是不是就再看看呢?如果省裡派來一個敢碰硬的新書記,烈山縣的蓋子不就可以揭開了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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