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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聶端午很固執:「這不民主,得少數服從多數,多數村委定了的事就得執行!」

  計夫順桌子一拍,「有民主還要有集中,還有有党的領導!」

  聶端午根本不認帳:「賀市長講話時說了,村委會的原則就是民主自治。」

  計夫順道:「那我也告訴你:賀市長還說了,村裡的問題村裡解決,村裡解決不了的,由鎮上定,鎮上定不了的,由縣裡定,再到市里胡鬧,就把你們全銬起來!」

  聶端午很強硬:「賀市長要這麼說,我連賀市長一起告!賀市長憑什麼銬我!」

  劉全友也拍起了桌子:「就憑你連賀市長一起告,——張所長,把他銬起來!」

  張所長抓起桌上的銬子威脅道:「老聶,你真想跟我走一趟,是不是?」

  聶端午主動把手伸了出來:「銬吧,現在有民主和法制的武器,我怕啥!」

  張所長被激怒了,和兩個民警沖上去,揪住聶端午就要銬。

  計夫順卻被聶端午的話提醒了,怕鬧出更大的亂子——今天畢竟不是過去了,民主管用不管用不說,民主的種子畢竟讓賀家國種上了,聶端午真拿起民主的武器和他拼到底,結果如何真說不準。便攔了上來:「等等,等等,讓我再和老聶談談。」

  聶端午氣更壯了:「談什麼談?你們銬好了,為了民主權利我不怕銬!」

  計夫順忍著氣問:「老聶,你一口一個民主,一定要少數服從多數是不是?」

  聶端午點點頭:「這還用問?這道理連小孩子都知道!」

  「在村委會九個村委裡,你們是多數?」

  「當然是多數,這大家都知道的!村委都在這裡,你可以當場問!」

  「在河塘村你們也是多數嗎?你們所有外姓村民加在一起也沒占到一半吧?」

  聶端午怔了一下,不做聲了。

  計夫順說得是事實。

  計夫順心裡有底了,帶著諷刺,繼續說:「老聶,你現在差不多成民主專家了,我輕易都不敢和你說話了。我問你,民主在民對不對?重大問題要由全體村民決定對不對?我們讓河塘村全體村民表決一下看看,你們這個清帳組的方案能不能通過?如果在村裡占多數的甘姓村民不讓一個外姓村民進清帳組又怎麼辦?啊?這種民主結果你們也能接受嗎?」

  聶端午想了想說:「真是這麼個結果,那腐敗就更要反,說明問題很嚴重!」

  計夫順臉一拉:「那我看你這民主就是假的,你就是故意搗亂,你敢在搧動鬧事,我就對你採取措施!不信你就試著看好了!」有看了看其他幾個村委,「清帳組的事,就這麼定了,我再說一遍,由村黨支部和段繼承同志負責!有什麼想法都可以和段繼承說,也可以和我說!」又對張所長交待:「誰在跑到市里去群訪,你就給我銬回來!」

  聶端午氣反倒壯了起來:「那我把話說清楚:哪怕只我一個人,我照樣到市里去上訪!」

  計夫順被逼上了絕路,心一狠:「反了你了,張所長,給我銬!」

  張所長早就想銬了,計夫順話一落音,馬上把聶端午銬了起來。

  在回去的路上,計夫順還試圖做工作,告訴聶端午:民主是共享的,不是哪一個人或者哪一部分人的特權。你有民主權力,別人也有民主權力;你的民主權力不能侵害別人的民主權力,更不能以民主為藉口,四處胡鬧。聶端午先是不理不睬,待計夫順說到最後了,頭一昂,突然冒出了幾句話:「當年譚嗣同為維新變法都死了一回,我聶端午怎麼就不能為民主被你們銬上幾次?你們多銬我幾次,我的威信就上去了!」

  計夫順哭笑不得,諷刺到:「好,好,等你威信上去了,劉全友的鎮長就讓你當!」

  到了派出所,天已黑透了,把聶端午關到後院黑屋裡,計夫順要回去了。

  張所長把計夫順送到門口,請示說:「計書記,怎麼處理這頭強驢?」

  計夫順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想了想,拍著張所長的肩頭說:「讓你送個人情,關兩天放了吧,我裝不知道。不過,得讓著強驢清醒一點,以不上訪鬧事為原則!」

  說完這話,計夫順向街面上掃拉一眼,無意中發現有個人從不遠處的路燈下匆匆走過,身影、面孔好像很熟。開始還沒多想,又和張所長說了幾句別的,話沒說完,突然反應過來:那人的面孔怪不得這麼熟,竟是一直沒抓到的通緝逃犯郝老大!

  計夫順沒顧多想,拉起張所長就追:「快,剛才過去的那小子好像是郝老大!」

  張所長去河塘村是帶了槍的,這時還沒取下來,本能地拔出槍,隨著計夫順追拉上去,邊追邊沖著那個被計夫順認定是郝老大的人吼道:「站住,給我站住!」

  那人回頭看了一下,反而跑得更快了,轉身沖進了菜市場旁的一條小巷。

  計夫順在那人回頭的當兒認得更清楚了,確實是郝老大,要張所長開槍示警。

  張所長沖天開了一槍,又連喊幾聲「站住」。

  示警的槍聲和喊聲都沒能阻止那人逃跑的腳步。

  計夫順急了:「開槍!張所長,快開槍,打他狗日的腿!」

  張所長卻不敢開槍,握著槍遲疑著:「萬一……萬一不是郝老大呢?!」

  計夫順一把奪過張所長手中的槍:「怎麼不是郝老大?扒了皮我也認識他的骨頭!」說罷,兩手笨拙地握著槍,瞄都沒瞄。沖著郝老大身體的下方就是一槍。

  這一槍沒擊中,子彈擦著地皮飛了出去,打穿了十米開外的一隻空可樂罐。

  計夫順本能地把槍口一抬,第二槍才擊中了,一粒子彈打到了郝老大的屁股上。

  郝老大捂著流血的屁股沒跑出多遠,一頭栽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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