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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趙啟功不動聲色地打開筆記本:「好,同志們,那我就向鐘書記和大家做個思想彙報。大家都清楚,這陣子峽江市出了不少事,社會上議論紛紛,省委市委兩個大院裡也傳言四起。峽江市的問題雖然是最近暴露出來的,暴露在我調離峽江之後,但是,根子卻在我身上,不能不引起我的警覺和思索。」

  鐘明仁看了看趙啟功想,恐怕是中共西川省委和培松同志的警覺,才引起你的驚慌吧?!趙啟功同志,你和陳仲成、田壯達這些腐敗分子究竟是什麼關係?你說得清嗎?你這位同志到底要向哪裡走?臉面上卻笑眯眯的:「啟功同志啊,你說說看,你的警覺和思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

  趙啟功看了鐘明仁一眼,誠懇地說:「大老闆,你可能想不到:是看過李東方同志在峽江市委擴大會議上的講話稿後開始的。東方同志這個講話很有思想,很有水平,儘管剛看到時有點難以接受,後來不但是接受了,也受益匪淺。」聲音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同志們,東方同志在這篇講話裡涉及了幾個重大原則問題,我概括了一下,大約有這麼三條:一、一把手現象問題,二、民主決策問題,三、正確的政績觀問題。歸結到一點,就是如何對我們的改革事業和人民的根本利益負責的問題……」

  鐘明仁再也想不到趙啟功竟把話頭引到了李東方身上,竟那麼理直氣壯!現在看得更清楚了,這位同志根本就沒有正視過自己的問題。豈止是不正視,且有聲東擊西、反守為攻的意思。權力真能改變人啊,11年前他再也想不到趙啟功會變成這個樣子。就是一年前也沒想到。一年前,他還想把趙啟功當成省長接班人來培養。他向一位西川籍中央領導同志彙報工作時就曾說過:像西川這樣邊遠窮省的省長最好成績不要換得太頻繁,最好能用瞭解實際的當地幹部。

  趙啟功有不少毛病,可頭腦靈活,幹工作有氣魄,具備上的條件,能推上去也算西川有面子。這十年三個省長都是外派過來的,同志們私下的議論不少。可後來發生了什麼?趙啟功迫不及待了,跑官跑到北京去了,跑到那個西川籍領導同志家裡去了,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自己連個常委副省長都沒弄上,還害得他吃了那位領導同志的一通嚴厲批評。

  這麼胡思亂想時,趙啟功說到了自己的問題:「……整天想的都是政績,有沒有一個正確的政績觀,遲早總要出問題。田壯達的案子一出,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別的,又是政績,認為多抓腐敗分子不是我的政績,就在客觀上背離了黨的原則。尤為嚴重的是,當峽江市政法委書記陳仲成違反辦案原則私下和田壯達見面,並向另兩個涉案犯罪分子通風報信時,我還認為陳仲成是為我著想,是敢擔責任……」

  鐘明仁又是一個想不到:陳仲成向犯罪分子通風報信這個最要害的問題,趙啟功竟然沒要任何人提醒就主動講了出來,用意何在?另外,陳仲成這麼幹是自做主張,還是趙啟功授意的?沒有趙啟功的授意,陳仲成有這麼大的膽嗎?

  省紀委書記王培松適時地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啟功同志,打斷一下:陳仲成的這番表演?你是事先就知道,還是事後才知道的?」

  趙啟功說:「是事後才知道的,是陳仲成親自來向我彙報的。我當時就批評了陳仲成,責備他大事不彙報,小事天天報。不過,對問題的嚴重性,我還沒有清醒地認識。我當晚就把李東方同志找到我家,和東方同志商量。東方同志指出:陳仲成這是涉嫌犯罪,我們如果庇護陳仲成,就是背叛黨,背叛國家,背叛人民。」

  基於對李東方的瞭解,鐘明仁相信李東方說得出這種話,李東方膽小,不敢像趙啟功這樣胡作非為,問題的要害在於:究竟是趙啟功主動找的李東方,還是李東方發現了陳仲成的犯罪事實,追到趙啟功家裡?於是,便說:「啟功同志,這件事你既然主動講了,那麼,我和培松同志也可以和你交個底:對陳仲成,我們已經觀察了一段時間,這個人的犯罪情況我們已經基本掌握了,我的問題是:李東方同志對陳仲成的犯罪事實掌握了多少呢?」

  趙啟功笑了笑:「大老闆,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是在東方同志掌握了陳仲成犯罪事實的情況下,才被迫向東方同志做了交待?實事求是地說不是這麼回事。如果你和同志們有什麼疑問,可以去向東方同志調查。而且,還有一點我要說清楚:對那兩個經濟犯罪分子,我並沒說不抓,只是和東方同志商量,是不是等風頭過了再抓,講點政治……」

  省長白治文忍不住插了一句:「老趙啊,你講的叫什麼政治啊!」

  鐘明仁意味深長地說:「白省長啊,這叫實用政治嘛,是一種個人政治利益的代名詞!」

  趙啟功像似沒聽到這兩句刺耳的話,繼續做自我批評,話裡有話:「錯了就要認帳,不能醉死不認這壺酒錢,你不認不行,總有一天老百姓會按著你的腦袋讓你認!在峽江主持工作期間,我是用錯了一些幹部,包括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陳仲成,給東方同志的新班子留下了不少後遺症,心情是很沉重的。我願意就此向省委做出深刻檢查,也歡迎大家不留情面地批評。在這裡,我有一個建議:鑒於陳仲成已涉嫌犯罪,再擺在市委常委的位子上是不適宜的,要把此人堅決撤下來。」

  王培松看了看鐘明仁,坐在對過的省長白治文也沖著鐘明仁看。

  鐘明仁決斷道:「今天是民主生活會,人事問題不議。我們還是就啟功同志談出的這些問題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吧!」看了看幾個省委常委,又說:「我是班長,先帶個頭,今天不能一團和氣了,一團和氣解決不了問題,治重症必須用猛藥!啟功同志,我怎麼說你呢?你這個同志今天已經走到懸崖邊上了,情況可以說相當危險!僅僅是個認識問題嗎?太輕描淡寫了吧?也別強調什麼政績觀的正確與否,政績觀再不正確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我們紀檢部門的同志已經覺得你很可疑了!」

  王培松接上來說:「啟功同志,你想過沒有?如果你今天不把陳仲成的問題主動談出來,一直不談,大家會怎麼想?我這個主管紀檢政法工作的書記又會怎麼想?不能不懷疑你嘛!田壯達引渡回來後,陳仲成三天兩頭往你家裡跑,有時一天跑兩三趟——啟功同志,這要解釋一下:我們不是在監視你,而是在監視陳仲成。我一直就納悶,你這個省委常委是怎麼回事?和這個陳仲成到底是什麼關係?」

  趙啟功苦苦一笑:「培松同志,我可以以黨性和人格向你和省紀委保證,我和陳仲成以及任何我主持峽江工作期間提起來的幹部都沒有個人利益關係。我只是怕把事情鬧大,影響我們西川省的整個工作大局,決沒有任何個人目的……」

  鐘明仁逼了上來:「不能說沒有個人目的吧?我看你這個同志還就是有個人目的!你怕鬧出些串案窩案,影響自己的政治前程,對不對?你的心思我會不知道?無非是想再進一步,在白省長調走之後做個省長嘛!這話刻薄了一點,可我今天不能不說,而且,我還要把你很熟悉的那位中央領導同志的話轉告給你,是原話,一字不差:『告訴啟功同志,不要老往北京跑了,他能在目前這個崗位上把工作幹好就不錯了,我就謝天謝地朝西磕頭了!」

  這話確實刻薄,尤其是當著省委全體常委的面講,真是刻薄到家了。這種事也只有像鐘明仁這種霸道的一把手才做得出來。鐘明仁話一落音,趙啟功周身的血就一下子沖到了臉上,又熱又燙,一時間能感到太陽穴上的血脈在怦怦跳動。

  鐘明仁卻說這是好心:「啟功同志,如果不是一片好心,如果我鐘明仁今天不把你當做自己的同志,這種刺耳的話我不會說!你知道不知道?為了你的問題,我和培松同志,哦,對了,還有白省長,我們研究了多少次呀?我們是慎之又慎啊,既不能放棄原則,又要保護你,就是希望你能自覺把問題談清楚,向組織交底交心!我們一致認為,我們的黨,我們的人民培養你這麼一個高級幹部不容易!可你這個同志心裡究竟有沒有黨和人民呀?有多少呀?恐怕你要從這方面找找犯錯誤的原因,向省委,也向黨和人民做一個深刻的檢討和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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