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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賀家國心裡有數了,環顧眾人:「老同志們,那麼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這次沙洋遷址與你們沒有什麼切身的利害關係。市委市政府從來沒有說過要把你們這些離退休和在兩年內就要離退休老同志趕到新區去。倒是為了照顧你們這些老同志,連縣老幹部局都暫時不予遷址。李東方書記在區劃調整工作會議上反復強調:沙洋縣的這批老同志都是有貢獻的,有些同志是有大貢獻的,在生活上我們要給予力所能及的照顧。」說到這裡,把目光又投向祁邁橋,「老祁同志,我記得李書記還拿你做了例子,說你是立過大功的老水利,1975年在水利工地上砸斷六根肋骨,差點兒把命都送掉,是不是有這回事?」

  祁邁橋被說愣了,呆呆地點頭道:「難為李東方還記著。」

  賀家國把目光從祁邁橋身上移開,又懇切地說:「老同志們,我仍然要講講革命意志問題,作為一個年輕人,我也許沒這個資格,可作為一個黨員同志,我自認為這話還是可以說的。現在我們市委市政府面對著一種什麼局面你們心裡不會沒有數,在這種時候,你們的革命意志真不能衰退呀,起碼要在思想上、行動上和市委保持一致。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不該做的事就不要做,更不要被一些同志利用。不客氣地說,真正思想不通的,我看並不是你們這些老同志,倒是一些在位的年輕同志。這些年輕同志的思想覺悟、政治素質比你們久經考驗的老同志差遠了!這些年輕同志眼界並不開闊,說得極端點,就是井底之蛙,給他們一片藍天他們都不敢去飛翔嘛!這怎麼辦呢?只好由我們大家一起來做工作嘍,市委市政府要做工作,你們老同志呀要幫著做工作。當然了,最後還可以採取必要的組織措施。」

  祁邁橋和在座的老同志們摸清了底細,又被賀家國這麼敬重著,一個個便被打動了,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賀家國,把賀家國引為知己和同志。

  賀家國最後說:「市委、市政府相信:有你們這些老同志的積極支持和配合,沙洋遷址和相應的區劃調整完全可以在從現在開始的兩年內順利完成。市委、市政府還相信,未來的新沙洋不但不會失去它往昔的榮耀,還會在新世紀中獲得更大的生存和發展空間,這個歷史名縣必將成為一個歷史名城!」

  對話在老同志們熱烈的掌聲中結束,全部過程沒超過兩小時。

  因為談得好,祁邁橋和老同志們一個個表示要幫著市委、市政府做工作,賀家國也激動起來,一定要請祁邁橋和老同志們吃頓便飯。當晚在新區管委會招待所餐廳開了兩桌,上了四瓶五糧液,賀家國一一敬酒,喝了個不亦樂乎。

  臨到結帳時,賀家國將四瓶五糧液的錢堅持用自己的信用卡付了。

  嗣後,祁邁橋和沙洋的一些老同志便四處替賀家國做口頭宣傳,說是「小賀」的領導水平和素質比「小李」、「小錢」都高,只當個市長助理太可惜了。祁邁橋還四處炫耀說,小賀請他們21個參加對話的老同志喝了四瓶五糧液。賀家國聽到這些話著實嚇了一大跳,專程打了個電話給祁邁橋,一口一個「祁老」地叫,要祁老和沙洋的老同志們千萬別害他。祁邁橋滿不在乎,聲稱,等什麼時候賀家國做了市長,他們21個老同志一定來給他慶賀,也請他「隆重」地喝一回五糧液。

  這話很自然地傳到了錢凡興耳朵裡,錢凡興找了賀家國,很不客氣地告訴賀家國:市委、市政府在接待方面是有明文規定的,本市的工作接待不准上白酒,更不准上五糧液,要賀家國到接待處主動交清這四瓶五糧液的錢。

  賀家國說:「哦,錢市長,這我要彙報一下:正是因為知道有這個規定,所以這四瓶五糧液是我自己付的賬。如果不信,你可以去問新區管委會的同志。」

  錢凡興一聽更火了,桌子一拍:「賀家國,你在華美國際當過老總,一年掙過幾十萬,可以不安在乎,別的領導同志也能這樣幹嗎?我先不說你籠絡人心,起碼你這個同志是壞了規矩!你把這些老傢伙捧上了天,我們以後還拽得下來嗎?你知道這種縣處級的老傢伙有多少!?」

  賀家國悶悶地回了一句:「不是老傢伙,是老同志,我市有一千多人!」

  錢凡興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改口稱起了「老同志」:「是啊,一千多名老同志,你都這樣請啊?不講遊戲規則了?賀家國同志,請你記住,這裡是中國的峽江,不是美國的哪個州!你賀家國同志是個共產黨員,是中國這個社會主義國家的一位市長助理,不是哪個資本主義國家的政客!順便說一下,你這一套就是在太平鎮也行不通!」

  這話像一根根鋼針猛刺著賀家國的心,賀家國覺得自己心在滴血,可仍忍著,只解釋說,自己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請這些老同志都幫著市委、市政府做做工作。又說自己也是人,而且是年輕人,也有感情衝動的時候,老同志們態度都這麼好,又這麼識大體顧大局,自己感情一衝動就破了一次例,以後一定注意。

  然而,當天回到家裡,賀家國越想越不對頭:錢凡興公然指責他為資產階級政客了,他這市長助理以後還怎麼當?聯想帶出售外環路的遭遇,愈發覺得委屈難忍,不顧徐小可的拼命阻攔,連夜找到了李東方家裡,遞交了辭職報告。

  李東方很意外,勸說道:「家國,被錢市長批評了幾句,情緒就這麼大啊?我看這批評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嘛,你對老同志們的感情我能理解,可這種做法確實不妥呀!你平心靜氣想一想,像你這麼請老同志,誰請得起?我就請不起嘛,我可沒搞過公司!」

  賀家國氣呼呼地說:「搞公司怎麼啦,搞公司倒黴是不?也甭多說了,我不幹了!首長,今天當著你的面我最後把話說清楚:我這個資產階級政客可以辭職下臺,可我希望錢凡興這個無產階級的市長能多少有點無產階級的感情,哪怕是普通人的感情!不要對我們老同志一口一個老傢伙,我們都有老的時候!更不要為了自己的政績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李東方這才在賀家國面前流露了真情:「說到這個問題,我也談點個人看法:我看呀,這位錢凡興同志才更像個政客,什麼階級我不清楚。出售外環路八字沒一撇,兩條街他就敢搶著拆!對上又蒙又騙,對下又壓又詐!別說對老同志,我看他對誰也說不上感情,包括對這麼欣賞他的鐘明仁同志!」

  賀家國沒好氣地說:「首長,這麼說,你多我們這位錢市長啥都有數?是不是?」

  李東方深深歎了口氣,不說錢凡興了,顯然是不便再說,又說起了賀家國:「家國呀,你上任才幾個月呀?就撐不下去了?就不慷慨激昂了?我當時怎麼說的?三年以後,你還能這麼慷慨激昂,還能又這種銳氣,我就好好獎勵你!現在看來我是用不著考慮獎勵問題了!你呀,你可真讓我失望!」

  賀家國直拱手:「首長,你別失望,你是英明的預言家,我服了,真服了!」

  李東方哼了一聲:「服什麼?我就不服!這個黨是我們的黨,這個國家是我們的國家,這裡的人民是我們的人民,只要我們沒有私心,我還就不信幹不下去!——家國,你接待沙洋老同志那添購,知道我去幹什麼了嗎?」

  賀家國搖了搖頭:「你首長幹什麼又不用向我彙報,我哪知道!」

  李東方說:「趙啟功同志把我找去了,談了許多問題,談得很不愉快。我現在也想開了,不論趙啟功怎麼想,陳忡成這個政治流氓都要馬上拿下來,決不能再讓他繼續管政法了,田壯達的案子一定要徹底揭開,不管涉及到誰。同時,國際工業園關園問題也必須提上我們的議事日程了!」

  賀家國不由得一驚:「這種時候關園好嗎?矛盾不全集中在一起了嗎?」

  李東方緩緩道:「是呀,是呀,所以趙啟功同志說嘛,大家都認真,大家也都要倒黴了。我就明確告訴趙啟功同志:我李東方這一次準備粉身碎骨!」拍了拍賀家國的肩頭,「好了,不說了,家國,這都不是你的事,是我的事!你這時候撤下來也好,上次大老闆勸你退下來,我也沒反對嘛!大老闆就是大老闆呀,政治鬥爭經驗比我們豐富多了,他也許早就預感到風暴將至了!」

  賀家國揪著心問:「裡書記,那……那你就沒想過退下來?」

  李東方一字一頓道:「沒有。我準備付出代價。做出犧牲,我沒有退路!」

  賀家國一把奪過辭職報告:「那我再陪你走一段,起碼把這一關闖過去!」

  李東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緊緊握住賀家國的手,眼中的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哽咽著,艱難地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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