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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錢凡興手一擺:「大班長,我才不官僚主義哩!就在前幾天,峽中市委書記周家舉他們突然跑來找我,說是峽中市遭災了,一場塵暴摧毀了多少多少房子,搞得多少多少人無家可歸,這幫混東西,想打老子市長基金的主意。我二話沒說,跟著周家舉就去了趟峽中,一看,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就是被風刮倒了幾間民房,幾塊廣告牌。我一分錢沒給周家舉,倒過來罰了他五百公升汽油!」

  李東方笑了:「凡興,你說的這事我信,周家舉這同志是有點滑頭,找著機會就敢向市里省裡伸手。」停頓一下,「不過,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下面有困難也是真實的,而且還是比較普遍的。就說太平鎮吧。你光看到了辦公樓,就不知道他們欠了多少債!鎮上那些大樓都是怎麼蓋起來的?是趁著新區開發的房地產熱讓人家帶資蓋的,你還沒往鎮裡去,鎮裡洋樓多著呢,現在一大半被法院封了,也把後面的繼任者坑死了。」說到這裡,轉移了話題,「殷鑒不遠啊,凡興,咱現在做事就得慎重了,一定要實事求是,別再無節制透支未來了。」

  錢凡興心裡不悅,臉面上仍是笑:「大班長,時代大道看來你是不想上了?」

  李東方沒正面回答:「凡興,市委常委會儘快開吧,原則上定在三天以後。要開就開好,把大家的思想統一起來。今天,咱們先通通氣:這十幾天我想了很多,覺得當務之急不是要抓時代大道這種政績工程,而是要務實求進,從嚴治黨,從嚴治政,在改善人民生活,改善投資環境這些方面多做工作,為我市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積累點後勁。我這裡起草了一個發言稿,準備在常委會上敞開談的,你先看看,也多提意見。」說著,從辦公桌上拿起厚厚一遝打字稿遞給了錢凡興。

  錢凡興接過打字稿,在手上拍打著,一言不發。

  李東方這才說到了時代大道:「至於時代大道,只要有能力,有條件,該上就上,不過,我個人建議不要再提得這麼高,也不要變成常委會的主要議題。尤其不要提什麼政績工程。講政績本來沒有錯,看一個地方的主管領導是不是稱職,政績當然是個考察標準,這比過去憑上級的印象,憑檔案提拔幹部是一個歷史進步。但是,中國的事情就是這樣,什麼都走極端,講政績講到極端上,副作用就來了,老百姓也就反感了。所以,我就想,咱們能不能多從老百姓的角度考慮一些問題呢?我們党的根本宗旨不就是一句話麼:為人民服務。你說是不是?」

  錢凡興沉著臉:「李書記,你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李東方呵呵笑著:「哎,凡興,你怎麼沒有可說的?暢所欲言嘛,找我單獨談可以,在常委會上談也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完全正常,大家討論嘛!」

  錢凡興把李東方的講話稿往包裡一裝:「那好,我先學習一下你大班長的講話精神再說吧!」說罷,起身走了,走到門口,又想了起來,「哎,大班長,還有個事我得問清楚:陳仲成會上提到的那位省委領導是誰?田壯達這樣的人不殺,還有誰該殺?老百姓能滿意嗎?」問這話時,一臉的情緒。

  李東方含糊其辭說:「這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回頭我問問陳仲成吧!」

  錢凡興硬邦邦地說:「大班長,原則問題你一把手不能含糊,別管是哪個省委領導,該頂就得頂!腐敗問題老百姓最反感,那不是什麼政績工程可比的。政績工程就算搞錯了,也是為老百姓幹實事,老百姓罵幾聲,心裡還是能理解的。」

  李東方怔了一下:「凡興,你放心,這事我會慎重處理的。」

  錢凡興走後,李東方陷入了深思:同樣一件事,在會上他不表態,錢凡興就不發表任何不同意見,現在,他婉轉地否定了錢凡興的工作思路,錢凡興就從側面攻過來了。當然,從好的方面想,錢凡興這是講原則,和在會上支持賀家國,為紅峰公司的幹部群眾講話的表現一致,不唯上,只求實。可從另一個角度分析,好像就有點不對頭了:錢凡興不會不知道這個省委領導是誰,只是錢凡興長期在條條上工作,和這位省委領導沒什麼來往,所以不怕得罪這位領導,反而逼著他去得罪。你口口聲聲老百姓,人家市長同志就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了。

  情況真是錯綜複雜,某些問題上的同志,轉眼就變成了另一些事上的對手。

  正想著,陳仲成進來了:「李書記,有些情況我要彙報一下。」

  李東方中斷思索,打起了精神:「好,好,老陳,你來得正好,我也正要找你哩!你會上說的那個省委領導是不是趙啟功同志呢?哦,坐,你請坐!」

  陳仲成在李東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了,明確道:「是的,李書記,是趙啟功同志……」

  §20

  趙啟功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寶貝女婿賀家國上任後會拿紅峰商城的官司大做文章,而且竟會得到市委書記李東方和市長錢凡興的公然支持。錢凡興是大老闆鐘明仁派過去的人,支持這種讓他鬧笑話的事不奇怪,李東方怎麼也站出來支持?李東方難道不清楚這其中的來龍去脈麼?更蹊蹺的是,賀家國為什麼一定要抓住紅峰商城作文章?是這位狂徒狂性發作,要演繹一個包打天下的清官故事,還是背後另有高人授意,有人操縱、利用賀家國搞政治名堂?峽江市的政法會議是上午開的,下午許多電話全打來了,說什麼的都有。他一手提起來的政法委書記陳仲成還屁顛屁顛專門跑來進行了一次詳細的彙報,明確判斷說,這事不是偶然的,一是有準備,二是有背景,背景人物不是別人,正是身為市委書記的李東方。

  趙啟功真覺得李東方沒有任何理由要這樣做。李東方和他一起搭了八年班子,關鍵的時候又是他一手扶上去的,怎麼會在這時候拆他的台呢?況且,他們的政治利益是一致的。便揣摸問題可能還是出在自己的寶貝女婿身上,說輕了這位剛出道的賀家國同志患上了熱血青年總愛患的政治幼稚症:以他這個省委常委、副省長為假想敵,表演為民請命的鬧劇,言重了是賀家國身後另有更大的野心家,而李東方則樂觀其成,趁機建立自己一把手的權威。

  這一來,趙啟功的心情就變壞了,一下午都在琢磨怎麼教訓賀家國。偏巧,那天晚上西川國際飯店有個重要外事活動,大老闆鐘明仁一定要他和白省長參加,他也不好推辭,便在西川國際飯店打了個電話給賀家國,要賀家國先到家裡等他。

  外事活動結束,不到九點鐘,夫人劉璐璐來了個電話,說是賀家國已在家裡老老實實等著了,趙啟功便急急忙忙往家趕。不料,車在柳陰路2號院門口一停下,法院院長鄧雙林突然從一輛停在月影下的警車中走了出來,把趙啟功嚇了一大跳。

  趙啟功責備說:「雙林同志,誰派你到我家門口站崗的?搞什麼名堂啊!」

  鄧雙林巴巴結結說:「趙省長,我……我想向您彙報一下工作。」

  趙啟功沒好氣地說:「找我彙報什麼?你找李書記、錢市長彙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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