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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沈小陽也是醉醺醺的,進門就嚷:「姐,快泡杯濃茶,快,快,今晚兩場!」

  計夫順馬上接過話頭:「還都是大賓館,還都是好酒,小日子過得不錯嘛!」

  沈小陽沖著計夫順燦然一笑,自嘲道:「計書記,有點腐敗是不是?」

  計夫順忙道:「小陽,這話我今天可沒說——我現在思想也比較解放了!」

  沈小蘭把泡好的濃茶往沈小陽面前重重地一放:「都解放到酒缸裡去了!你們就這樣喝吧,哪天喝死了才好!」旋又問,「小陽,賀市長又和你說啥了嗎?」

  沈小陽吹著浮在水面上的茶葉,吸吸溜溜地喝著濃茶:「姐,你操那麼多心幹啥?不怕老啊?就是賀市長說了啥,我也不能告訴你!你看你今天鬧的,差點讓我和賀市長都下不了臺!姐,你這兩年活得太累了,也該換個活法了:我給你聯繫了一個單位:星光電鍍公司,每月工資一千三,你給我個話,去不去?」

  沈小蘭怔住了:「我都四十出頭了,還真有這麼好的單位要我?」

  沈小陽茶杯一?:「也不看看是誰操作的,姐,你就抓住機遇吧!」

  沈小蘭略一遲疑,便搖起了頭:「小陽,我現在還不能走,我走了,紅峰公司九百多人怎麼辦啊?商城的官司又怎麼辦啊?我不能這麼不負責任嘛!」

  沈小陽咂起了嘴:「還責任?姐,你以為你是誰?是市長省長中央首長?誰要你負責了?別以為我不知道,趙啟功當市委書記時就想撤你了!我這麼替你安排,是為你著想,也是為黨分憂,為國分憂。你再這麼鬧下去,峽江改革開放的大好局面就被你破壞了,虧你還是黨總支書記,覺悟都不如我這個新黨員!」

  沈小蘭又倔上了:「沈小陽,你說什麼?趙啟功想撤我?趙啟功是什麼東西?不是趙啟功,趙娟娟能這麼狂嗎?官司會敗訴嗎?!我還就不信這個邪,就得討個說法!」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說,「前一陣子你姐夫還說,不是我不明白,是這個世界變化太快,變化再快,中國共產黨執政的這個基本現實還沒變!」

  沈小陽沖著計夫順譏諷地一笑:「你看看我姐這口氣,像不像總書記?」

  計夫順便也好言好語地勸道:「小蘭,小陽說得對,是沒人要你負什麼責嘛,你現在離開紅峰公司市里巴不得哩!你想想,峽江市哪個基層幹部敢像你這麼和上面抗?說到底,這也不是你個人的事嘛,你何苦來呢!」

  沈小蘭氣了:「照你們的說法,我早就該走了,是不是?那九百多人的死活,我都不要管,是不是?你們這還有點原則嗎?我不說黨性原則,就說做人的原則:當初是我代表公司和趙娟娟簽的合同,鬧到今天這種局面,我甩手走了,心裡能安嗎?人家不罵我祖宗八代?」擺擺手,「好了,你們都別說了,紅峰商城的官司不翻過來,我哪裡都不去,就陪公司的幹部群眾走到底了,這也算是一種活法吧。」

  沈小陽覺得挺沒趣,站了起來:「好,好,姐,你厲害,你英雄!你這活法也真讓人佩服,——你就好自為之吧,別等哪天連命都玩掉了!」說罷,要走。

  計夫順上去攔住了沈小陽,笑得無限甜蜜:「哎,哎,小陽,你傢伙先別忙走啊,你姐的事說完了,我的事還沒說嘛!坐,坐,你再坐坐,咱們好好聊聊!」

  沈小陽卻不坐,在門口站著,一臉的不屑:「你的事?計書記,陳兔子給你彙報了吧?那半噸兔肉可是我讓大頭掏錢買的,你那採訪的事咱還是從長計議吧!」

  計夫順笑了笑:「你咋還記著這事?我都忘了!我是說調動,你能不能幫我操作一下,調到哪個好一點的鄉里去?或者到縣哪個局去呢?只要是一把手就成!」

  沈小陽沒當回事:「計書記,你把我當啥了?當你們縣委組織部長了?」

  計夫順笑呵呵地把沈小陽按倒在破沙發上:「小陽,你不是貼上賀市長了麼?賀市長後邊又有趙省長,你就讓賀市長給我幫個忙嘛!太平鎮這倒貼錢的一把手我真不想再幹下去了,你不知道,連劉全友那種家在鎮上的小動物都在活動調走!」

  沈小陽這才認真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姐夫,讓我怎麼說你呢?你不是我姐,到底是基層上的一把手啊,不能光想著自己能不能開上工資。目光得放長遠一點,得學學人家賀市長,幹出點名堂,創造點政績……」

  計夫順打斷了沈小陽的話頭:「小陽,你別給我提政績,千萬別提!一提我就惱火。不是前任鎮黨委書記花建設弄了那麼多花花綠綠的政績,太平鎮也不會落到這一步!你都想像不到我們財政到了什麼地步,光對外的借款和擔保貸款就是一億三千八百萬,幾年也還不清!鎮上大小十二台車,已經被法院查封了九台,我和劉鎮的車也三天兩頭被扣。到鎮上任職一年零一個月,我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沈小陽擺擺手:「計書記,你別說了,這情況你說了不止一遍了。」

  計夫順仍堅持說:「小陽,有些情況你不清楚,今天我得給你說透:經濟困難倒也罷了,更要命的是,人家前任書記憑這些花花綠綠的政績升了縣長,還牛得很哩,還要你負重前進,去起飛,去騰飛!我他媽的往哪裡飛?只能往違法犯紀的道路上飛,再不跳出這個火坑,只怕遲早會燒死在這個火坑裡了!」

  沈小陽狐疑地看著計夫順:「姐夫,你別嚇唬我,啥違法犯紀?都咋回事?」

  計夫順這才把被迫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吃超生罰款的事說了。

  沈小陽和沈小蘭都長了臉,他們都想像不到,這個從縣委組織部下去又自稱懂政治的幹部怎麼會這麼沒有政治頭腦,這麼無法無天,竟敢在基本國策上做手腳,連一票否決都不顧了。

  沈小陽皺著眉頭問:「計書記,這麼幹時,你老人家考慮後果了沒有?」

  沈小蘭又氣又急,手指杵到了計夫順的額頭上:「你是發瘋,是自掘墳墓!」

  計夫順麻木地點著頭:「我知道,都知道!可我不這麼幹又怎麼辦呢?我是一把手,得負責任。離休幹部要看病,農中老師要吃飯,那麼多爛事要應付,也只能以身試法了。好在這不是我的發明,花縣長在任時就這樣幹過了,大家心照不宣吧。」

  沈小陽倒吸了一口冷氣:「姐夫,你別說了,我給你找機會操作吧!」

  計夫順囑咐道:「小陽,還得抓緊,真鬧出事來,我想走也走不了了!」

  沈小蘭責任心又上來了:「你真走了,鎮上工作怎麼辦?爛攤子誰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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