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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二十五章

  打瞎了曹二順一隻眼,肖太平雖說有些愧,心裡卻沒太當一回事。事情本不怪他,倒是怪曹二順,不是曹二順放走章三爺,他決不會這麼動怒。大怒之中揮拳打過去時,也沒想到會把曹二順的眼打瞎。不是曹月娥後來和他說,他不會知道。知道後,他並沒賴帳,讓曹月娥給曹二順送了養傷的銀子不說,還包了曹二順一個月的窯餉,也算對得起曹二順了。讓老婆曹月娥帶著十兩銀子看過曹二順後,肖太平便把曹二順的事忘了,一門心思想著對付可惡而又可恨的內奸曹八斤。

  肖太平知道,曹八斤不是曹二順。曹二順放走章三爺是因為心太軟,看不得別人受欺受罪,並沒有壞他的心思。曹八斤卻不同,這人做過哨長,生就一顆歪心。只因自己沒在白家窯上撈到實際好處,就恨起了他,竟違背自己當初發過的血誓,把曹團的底全向章三爺抖了出來,想壞他和整個前曹團的弟兄的事哩。

  最初,肖太平想當眾公佈曹八斤那份「反賊自供狀」,對前曹團弟兄們講出事情真相,然後把曹八斤和章三爺一起押在窯下公然弄死。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眼下他肖太平發了,前曹團的弟兄可沒發起來。若是他公開了真相,讓本來就不滿的曹姓弟兄看出自己對昔日歷史的恐懼,只怕殺不了曹八斤反要壞事。窮人本來就不怕事不惜命,更何況是曹團那幫和官家拼殺了許多年的野種。這幫昔日的野種弟兄沒准就會趁機把事鬧到官府,和他拼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想來想去,肖太平終於忍下了對曹八斤的一口惡氣,隻字不提那份「反賊自供狀」,只讓肖太忠帶著幾個窯丁日夜盯著曹八斤,伺機下手,去製造一起意外的死亡。可卻不容易,曹八斤做賊心虛,上窯下窯總夾雜在一幫曹姓弟兄中間。曹氏弟兄的領頭大哥原棚長曹魚兒更像個影子似的,老籠在曹八斤身邊。

  後來肖太平才知道,曹八斤那時已起了疑。在窯下看到章三爺光著身子拉煤拖,曹八斤心裡就犯嘀咕。別人相信章三爺是欠了肖太平的巨額賭債,曹八斤就不相信,咋想咋覺得這事奇怪。卻又不敢和別人說,怕自己和章三爺說的那些話會惹翻窯下的弟兄。待得知道章三爺死了,曹八斤終於撐不住了,連做了幾天惡夢之後,才跑去和曹魚兒說了,說是自己混帳,因著對肖太平的恨,就把起過的血誓忘了,把曹團弟兄的底和章三爺說了,以至害死了章三爺。

  曹魚兒極是吃驚,當下扇了曹八斤的耳光,對曹八斤破口罵道:「……你這狗東西實是找死!你和章三爺說這些陳年舊事幹啥?是啥用心?你光是害肖太平麼?也是害咱大傢伙!咱被官軍追剿著東奔西逃的日子你他媽的忘乾淨了?」

  曹八斤說:「我……我是一時糊塗哩……」

  曹魚兒說:「你不是一時糊塗,是因恨起賊心!章三爺該死,你狗東西也該死!咱曹團當年就有規矩,為官軍、官府做奸細者,殺無赦。散夥時也發過血誓的,洩露曹團底細口風的,曹團弟兄人人皆可擒而誅之……」

  曹八斤在曹魚兒面前跪下了:「大哥,咱總是姓著一個曹,又是同族弟兄,你……你得救……救我……」

  曹魚兒說:「虧你還知道自己姓曹!惹事時你就沒想過麼?咱曹團姓曹不姓肖,曹團咋說也是咱老團總帶出來的,起團自今曹姓沒出過一個奸細……」

  曹八斤說:「我實是太恨肖太平了,這個狗日的東西哪……哪還有一絲二團總的味呀,人家如今成了爺,發了大財,再不把咱們弟兄看在眼裡了。所以,我……我才想,哪怕和他拼著一起見官,我……我也不怕……」

  曹魚兒說:「要說恨肖太平的人,哪止你一個?可再恨,咱也不能這麼行事的。有能耐,咱就像他當年對付白二先生、章三爺那樣對付他,鬧一次大歇窯,把窯從他手裡奪過來……」

  曹八斤說:「大哥,從今往後,我……我都聽你的,你……你救我這一回吧,現在,我咋想咋覺得怕,我……我算定肖太平一定會生法弄死我……」

  曹魚兒想了想,問:「既是如此,你有沒有膽量先下手弄死肖太平?」

  曹八斤說:「我咋沒這個膽量,可……可就是沒機會啊!肖太平身邊總有那麼多窯丁……」

  曹魚兒又問:「日後要是有機會呢?」

  曹八斤說:「只要有機會,我自然會幹。」

  曹魚兒說:「那好,你就等著吧!」

  卻不料,曹八斤沒等到對肖太平下手的機會,倒是肖太平找到機會對曹八斤下了手。就在曹二順下窯後的一個夜裡,白家老窯下的水大了,一個橋頭鎮當地櫃頭讓要到窯下背煤的曹八斤和另一個肖姓窯工去豎窯上口用牛皮包打水。曹八斤去了,很賣力地從十幾丈深的窯下一包包地往地上提水。

  也是巧,這日護窯隊隊總肖太忠正在窯上和幾個窯丁喝酒,出來方便時,無意中看到了在豎窯口打水的曹八斤。肖太忠沒聲張,尿完尿回來,就帶著三個喝酒的窯丁擁到了窯臺上。

  曹八斤這才發現事情不好,再一看窯臺上打水的除了當地窯工大劉和那個肖姓窯工,再無別人,心就慌了,已想著要跑到窯下去尋求曹氏弟兄的保護,可身子卻動不得了。隊總肖太忠和手下三個肖姓窯丁嘴上說著幫忙打水,公然把他擠在了黑洞洞的窯口邊。肖太忠從曹八斤背後給了曹八斤兇狠而致命的一腳。伴著一聲驚恐的慘叫,曹八斤一頭栽進十幾丈深的窯眼裡……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搖轤轆的大劉和在一旁放水的肖姓窯工都沒明白過來是咋回事。

  還是肖太忠先叫了起來:「壞了,有人掉到窯眼裡去了,快下去看看!」

  大劉四處一看,曹八斤不見了,忙說:「是那個姓曹的,我下去吧。」

  肖太忠不要大劉下去,派了手下一個窯丁坐著大筐下去了。

  窯丁上來時對肖太忠稟報說:人已死定了。

  肖太忠這才很滿意地回去,連夜跑到橋頭鎮肖家大屋向肖太平報告。

  肖太平很高興,賞了肖太忠一些錢,要肖太忠和那三個有功的弟兄都到花船上好好樂一樂。還交待說,曹八斤和章三爺都死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不是在曹團,總還是和氣生財的好。本著和氣生財的原則,肖太平只當曹八斤是做窯時的意外死亡,按例賠給曹八斤老婆孩子二兩撫恤銀……

  肖太平想和氣生財,曹魚兒卻不想和氣生財。別人不知道曹八斤的死因,曹魚兒卻知道。儘管曹魚兒並不贊同曹八斤告官的做法,可仍是對肖太平的陰毒和兇狠感到震驚,便想藉口曹八斤的死大鬧一場,在侉子坡發動弟兄們歇窯。

  曹魚兒的親叔、前曹團錢糧師爺曹複禮反對拿曹八斤的死做文章。

  曹複禮說:「……曹八斤的文章不好做,他終究洩露過曹團根底,肖太平就是公開處死他,咱也放不出屁來。咱若為曹八斤說話,肖太平反會誣咱和曹八斤、章三爺串通一氣,這就壞了咱的名聲。」

  曹魚兒說:「那咱就不提曹八斤的賴事嘛!」

  曹複禮說:「不提曹八斤的賴事,咱還鬧個啥?窯上按例給了撫恤銀。」

  曹魚兒問:「那依叔的意思,咱就算了?」

  曹複禮說:「魚兒,你咋不想想做曹二順的文章呢?曹二順的眼被肖太平打瞎了一隻,這事你聽說了麼?曹二順是啥人啊?他是咱侉子坡出了名的老實人,又是當年老團總的兒子,肖太平的親舅子。咱要把曹二順推出來,向肖太平討個公道,誰不同情?!不說曹姓弟兄,只怕肖姓弟兄也得跟咱一起歇窯哩。」

  曹魚兒眼睛一亮:「對呀,曹二順真出了這個頭,肖太平可就難堪了……」

  曹複禮又說:「肖太平這人我知道,在當年曹團裡就是個人物,並不好對付的。咱真要下定了決心和他拼一場,就得事事處處想周全了。還得聽聽曹月娥的口風,你莫看曹月娥是肖太平的老婆,可曹二順終究是她唯一活著的親哥哥呀……」

  曹魚兒全聽明白了:「哎,叔,那你還不儘快去找找曹月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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