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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湯太太仍是驚魂未定:「玉環,你是不知道,那顆炸彈再往門內落一點,只怕我們就和你見不上面了……」

  湯副旅長聽得煩了,手一擺道:「好了,好了,別說了,咱快洗洗歇著吧!」

  玉環這才和湯成一起忙活起來,為湯副旅長夫婦安排張羅。

  給湯副旅長鋪床時,玉環便說:「湯叔,您老來得正好,我有好多事都要和您商量哩。」

  湯副旅長看著玉環,也意味深長地道:「是哩,我也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呢!」

  安歇幾日後,玉環把方營長帶來讓湯副旅長夫婦見了,又把百順和小白樓老五、老六的事都說給湯副旅長聽了。

  湯副旅長對方營長很滿意,誇玉環眼力不差,這夫婿選得好。

  對百順的事,湯副旅長沒感到吃驚,只輕描淡寫地說:「百順不學好,除他自己不成器外,只怕也有別的原因,你這做姐姐的,也是逼他太凶哩……」

  又很感慨地說:「百順當初真該在戲班子裡學戲的,他熱戲,又有嗓子、有扮相,沒准就能唱紅半邊天。」

  玉環名義上是為百順,實則是為自己辯解說:「百順也還沒定形,跟好人學好人,跟壞人就學做賊。日後若是能有個上心的女人管著他,再讓他多學學方營長,或許還會有出息,為父報仇也還能有指望。」

  湯副旅長只搖頭。

  玉環只當沒看見,又說:「現在我也看開了,報仇不是一日兩日的事,需得有耐心,我是有這份耐心的。」

  湯副旅長這才點頭道:「能這樣想就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有這份孝心,能盡其力,謀其事,那麼,不論成與不成,都對得起你爹了。」最後,湯副旅長很鄭重地看著玉環,和玉環說:「你和百順都大了,有一樁和你們有關的大事叔得和你們說,再不說,叔心裡就不安了。也真是險呢,若是在湯集我和你嬸讓炸彈炸死,這事你們就再不會知道了。」

  玉環問:「啥事呀?」

  湯副旅長說:「是關乎你姐弟倆的,哪日你把百順叫來,我當著你們姐弟倆的面說清楚。」

  玉環道:「百順在不在都一樣,叔,你和我說便是。」

  湯副旅長想了想,和玉環說了:「我和你爹的關係,你們知道,那是割頭不換的。你爹在時,我和你爹已留了後路,我們都知道自己不能老這麼殺來殺去的,總得有個歸宿,就聚了一筆錢做生意。你爹那時是旅長兼鎮守使,一來公務、軍務都是很繁忙的,二來也要避嫌,就讓我幹。我用那筆錢和人合夥在徐州辦了個胰子廠,這二年又辦了這家三江貨棧,自然,也在湯集老家買了些地。」

  玉環很吃驚:「這事我和弟弟都不知道,娘死時也沒和我們說過。」

  湯副旅長道:「你娘對這些事全不清楚,你爹當時沒料到會在溪河送命,啥事也沒能和你娘交代哩。」

  玉環很感動,說:「叔,你真是好人,你今日不說,這事誰也不會知道的。」

  湯副旅長笑了笑:「老天知道,咱不能欺天呀。再說了,你爹那錢本是為你們孤兒寡女預備的,我這做叔的也不能欺負你們嘛。」

  玉環真誠地說:「叔把俺姐倆撫養大了,就是盡到了心,這錢不錢的就不要提了吧。」

  湯副旅長道:「正因為你們大了,能自立了,叔才得把這事和你們說清楚哩,過去你們小,不懂事,叔是沒辦法,才替你們當家,管著這筆財物。」

  玉環說:「那您老還替我們管著就是。」

  湯副旅長搖搖頭道:「不行嘍,叔和嬸都老了,你們的事,得你們自己管了……」

  玉環這才注意到,湯副旅長頭髮已白了一大半,滿是皺紋的臉面上已現出了老人斑,確是比當年在湯集時老得多了,心裡禁不住就有些發酸。

  湯副旅長又坦坦蕩蕩地問:「玉環,叔直到今天才和你說這事,你不疑叔貪財吧?」

  玉環連連接頭:「不,不,叔不是那種人,不是……」

  說著,玉環「撲通」一聲,在湯副旅長面前含淚跪下了:「叔對我,對百順恩重如山,我們就是叔的一雙不孝兒女……」

  湯副旅長忙把玉環拉起了:「好閨女,有你這一句話,叔這麼多年也就值了。」

  玉環仍是堅持不要那筆錢,說是沒啥要用錢的地方。

  湯副旅長說:

  「用著也好,用不著也好,叔都得把你們應得的那半還你們,叔說了,叔不能欺天哩。」

  沒容玉環再說什麼,湯副旅長已取出了一個小本子。

  湯副旅長翻著小本子說:「玉環,你聽著,原先我和你爹合共的本錢是八萬七千塊,現在呢,已翻做三十來萬了,還不算湯集的地。這主要是胰子廠賺的,這三江貨棧不行,一來開張只二年,二來湯成也胡鬧。你們到省上來時,我原想把貨棧整個交給你們的,想想還是沒敢,怕你們撐不住。這三十萬有一半便是你和百順的,你們啥時要用,都可到賬房去支。歷年的帳目也都在,你們沒事時不妨查看一下。當然,這錢你們若一時用不上的,叔就給你們在賬上存著。」

  玉環沒多想便道:「叔,那就放在賬上吧,我和百順都用不著的。」

  湯副旅長笑了:「咋用不著?你和方營長辦婚事不要用麼?百順成家也要用的。」

  玉環想想也對,便不做聲了。

  湯副旅長又說:「百順不能這麼下去,年紀輕輕的,總得幹點啥,跟湯成學不了好的,他要是樂意,就讓他到徐州胰子廠去做協理吧,也算有個正經事幹。」

  玉環覺著湯副旅長考慮得周到,已想答應了,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心想,父親到死都對得起他們,她和百順更得對得起父親。她認定百順去了徐州,報仇的事就更無希望了,因此便道:「胰子廠的事,以後再說吧!」

  湯副旅長猜不透玉環的心事,也就沒再堅持。

  末了,玉環對湯副旅長說:「關於這三十萬的事,叔最好還是不要和百順說,家仇不報,百順不能花爹留下的這筆錢,我……我也不能花,沒臉花呀。」

  湯副旅長挺為難:「我不和百順說,只怕百順日後會恨我哩。」

  玉環道:「不會,他只能恨我。他早就恨我了,有一陣子都想殺我,讓他再多恨我一次算啥?」

  話雖這麼說,玉環當晚歇下後,還是為這筆錢和怎樣使用這筆錢想了許多,想得一夜沒能安眠。

  想來想去,就認真想到了為老五、老六贖身的事。

  不論是老五還是老六,總得贖一個出來,贖出的這個得能聽她的。

  若那老五或老六能聽她的,再若能把百順拿死,一盤棋就算活了。

  有個當營長的丈夫,再有個聽話的弟弟,兩個大男人相互壯著膽,或許能成事。

  卻拿不准是贖老五,還是贖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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