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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湯副旅長很沒信心,對著百順直搖頭:「我自是要勸的,可你這姐姐你知道,只怕聽不進我的勸哩!」

  百順歎了口氣:「管她聽進聽不進,勸勸總比不勸好。」

  於是,湯副旅長便勸,說是天下大勢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個人權勢總是卑微至盛,盛極而衰。從這道理上看,張天心遲早有一天要敗給北伐的國民革命軍,他今日的猖狂絕難持久,因此還是不要魯莽行事為好,且看蔣總司令如何收拾他。

  玉環見湯副旅長開門見山,兜了底,也就挑明說了:「湯叔,天下大勢我不懂,誰勝誰敗我也管不著,我和我兄弟只要張天心一命抵一命。這筆賬不結了,我們姐弟倆今生今世誰也活不安生。」

  湯副旅長說:「這我知道,可我以為,還是等一等好。眼下張天心正是氣焰囂張的時候,你們千萬別惹禍。你們若去省上,只能到咱貨棧去幫忙做生意,切不可胡思亂想,更不能亂來一氣。」

  玉環平靜地道:「那是自然的,我再傻也不會大天白日去闖張天心的督府。我和百順自得尋機會。」

  說到這,玉環定定地瞅著湯副旅長,又道:「只是湯叔,你還得幫俺,你當年答應過送百順去當兵……」

  湯副旅長很為難:「我當年答應過不錯,可叔現在和你們一樣是平頭百姓,幫不上你呢。」

  玉環道:「能!報上說了,當年你和爹手下的岳大江團長,如今已成了張天心的混成旅長兼省城的守城司令,你若寫個信給他,他會聽的。」

  湯副旅長沒辦法,只得答應寫信。

  百順不願去當兵,便責問玉環道:「這人既已降了張天心,我們還奔他做啥?」

  玉環說:「他降張天心是他的事,我們奔他有我們的事。」

  湯副旅長也說:「百順,這就是你的無知了,我們帶兵的東倒西歪,左右逢源本是常情,你爹在世時也是這麼做的。你爹就兩投張天心,又兩叛張天心呢,也正因為如此,張天心才在溪河車站殺了他。」

  這使玉環十分吃驚,她不知道父親也是這麼一種反復無常的人。

  百順故意問:「湯叔,這麼說,我爹確有對不住張天心的地方嘍?」

  湯副旅長道:「咋說呢?就這麼回事吧!春秋無義戰麼,既是不義之戰,人往高處走也就合乎常理了。我看岳大江在張天心手下怕也呆不長,一旦姓張的失勢,這小子又會遠走高飛的。因此,你們切不可把他也當作叔一般看待。」

  說罷,湯副旅長從書桌裡翻出一隻勃朗寧手槍,把玩半天,戀戀不捨地遞給了玉環:「這只槍原是你爹送我的,你們帶著護身吧!我這做叔的既勸不下你們,也就只能為你們焚香禱告了。叔還是那句話,先去做生意,無天賜良機、萬全把握,就甭做傻事。」

  玉環大為感動,拉著百順在湯副旅長面前跪下了,泣不成聲道:「湯叔,我們姐弟倆謝您了,報了此仇,我們姐弟倆必有一個回來給您養老送終;若是事敗身亡,還得要您老給我們收屍!」

  湯副旅長仰天歎道:「這冤冤相報,何時有了?」

  玉環說:「總有了的,只要張天心一命歸天,啥都了了!」

  原說要勸,到末了不但給玉環寫了那要命的信,還把槍送給了玉環,這使得百順對湯副旅長生出了極大的不滿。

  所幸的是,到得省城,守城司令岳大江沒買湯副旅長和姐姐的賬,百順才逃脫了當兵的噩運。

  岳大江真是聰明,一見面,沒說幾句話,就勸玉環和百順快回湯集鎮去,不要在這省城自找麻煩。

  玉環為勾起岳大江懷舊的情緒,一口一個「岳團長」的叫著,說是弟弟想當兵都想迷了,這次從湯集趕來,就是要在他手下當兵的。還怨岳大江不記舊情。

  岳大江一邊搖著頭,一邊說,自己恰是記著當年老旅長那一片情義,才不能讓百順當兵。聲言,百順不是別人,百順在這兒當兵若被張天心知道就沒命了,百年之後他在地下也不敢見老旅長的面。

  岳大江請玉環和百順吃了一頓飯,又送了兩根大條子給他們,讓他們走。

  回到三江貨棧,玉環很失望,埋怨岳大江膽子太小。

  百順挺高興,卻做出不高興的樣子說,岳旅長不是膽小,倒是精明,他必是看出張天心氣數未盡,才不願找麻煩,因此便勸姐姐就此罷手,待張天心的運道盡了再作道理。

  玉環搖頭道:「我不會罷手,我得幹。」

  百順問:「這個樣子,咋幹?」

  玉環說:「你甭管,聽姐的就行。」

  百順又說:「我聽你的,張天心也會聽你的麼?他那督府和總司令部就會為你敞開大門?」

  玉環道:「只要想幹,機會總有,張天心在這一天,咱就候他一天,時間長著哩,總有被咱碰上的時候。」

  ……自此便在三江貨棧住下了,掌管貨棧的是湯副旅長的遠房侄子湯成,早先在湯集見過的。

  湯成稱玉環小姐,稱百順少爺,讓號裡先生、夥計和玉環、百順見了面,還對大家交代說,小姐、少爺是自家叔父派來的代表,在貨棧裡和他這掌櫃是一樣的。

  當晚,湯成請玉環、百順到老來順吃飯,在酒桌上分了工:玉環管店堂門面,百順和他自己跑外面的生意,管大宗的貨品進出。

  分工時,湯成就問玉環:「我叔派你們姐弟來、是不是對我不放心?」

  玉環心思根本不在生意上,便說:「沒有的事。」

  見湯成還疑惑,玉環又說:「你該咋幹還咋幹,只當沒我們姐倆就是。」湯成忙道:「哪能呀,啥事咱都商量著辦吧!」

  ……這時,省城風傳南面的國民革命軍有北上的意圖,一時間氣氛相當緊張,晚上時常戒嚴禁街。

  張天心的兵四處大抓南軍探子和赤色分子。

  有幾個據說是探子和赤色分子的男女被砍了腦袋,血淋淋的人頭掛在大馬路的電線杆上示眾……百順嚇壞了,幾天不敢出門,還勸玉環把槍扔了。

  玉環不怕,非但沒扔那槍,還把槍揣在懷裡上了幾次街。

  後來,玉環聽說,這仗不是在南面而是在北面和孫大麻子的定國軍打的,天帥張天心還要趕往北線的上河灘督戰,玉環又把小包袱一背,要和百順同去上河灘觀戰。

  這實在是找死,百順想。別人躲這殺人魔王都躲不及,姐姐偏要往這魔王嘴裡送。再者,上河灘正打著,槍子無眼,被流彈打死那更叫冤。

  於是便再一次認真反抗了一回,很明確地告訴姐姐:「我還沒瘋,我不去!」

  玉環冷冷看著百順說:「你得瘋,大仇一天不報,你就得瘋一天!永遠不報,你就得永遠瘋著,就這話!今個兒,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百順對姐姐真是又恨又怕,最終還是怕超過了恨,老老實實收回了自己的反抗,像只泄了氣的球一般,硬被姐姐踢騰著出了省城。

  好在天可憐見,省城外的道路被張天心的安國軍封鎖了,玉環的這一冒險舉動才被迫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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