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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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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立在獨香亭茶樓向西看,景色依舊,麻石道切割著城池,道兩旁有松樹、柏樹常青的暗影,一座座屋廈上升騰著嶄新卻又是陳舊的炊煙,遠處的江面永遠是白森森霧濛濛的。 這是父親當年曾經擁有過的世界。 曾讓父親為此而激動不已的世界。 向東看,則是馬二爺的地盤了。 馬二爺的地盤上曾有過最早的奇跡。 據許多轎號的老人證實,馬二爺確曾年輕過。 那時,馬二爺在官府衙門當衙役,給一個個知府的大人老爺抬過轎,也在私下收過民間轎行的幫差銀,就是藉那最初的幫差銀,馬二爺起了家,辦了自己的轎行。馬二爺的轎行雖不是最早的,卻是最棒的。 馬二爺活著的時候,曾站在獨香亭茶樓上指給蔔守茹看過,說城東門下的通驛大道旁原有座破廟,那就是他起家之所在。 如今,那座破廟看不到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兵營,民國前駐的是新軍炮標,民國後就住劉鎮守使的炮營了,劉鎮守使升了師長後,炮營又變作了炮團,一門門大炮的炮口直指城外,隨時準備轟碎王旅長和錢團長攻城的妄想。 因著戰火的經歷,東城遠不如西面繁華,就是飄在東面鎮守使署上空的五色國旗,也無以挽回那段繁華的歷史。東城最有名的老街上從早到晚響著大兵們的馬蹄、腳步聲,塵土飄起老高……然而,這已是無關緊要的事了,兩家轎行已合二為一,大觀道的楚河漢界已經打破,哪裡生意好,就做哪裡的生意,東城西城的區分已無意義。 它存在過的事實,只能成為後來人們酒後茶余的談資。 蔔守茹認為,直到麻五爺被天賜殺死,男人統治石城轎業的歷史才算徹底結束,她才真正確立了作為一城轎主的地位。幫她奪得這一地位的除了劉鎮守使,還有她的兒子。 這大概就是命了。 她蔔守茹命中註定要吃盡人世的心酸,卻也命中註定要支撐起石城轎業的天地。 每每立在獨香亭茶樓上,蔔守茹總要和天賜說起當年當年的馬二爺和卜大爺……當年的麻五爺……自然,還有當年的她: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坐著一乘小轎進了城,整日價赤著腳在城裡的麻石地上跑……蔔守茹說:「天賜呀天賜,你生在城裡,你不知道這麻石道的好處,娘可知道哩!娘八歲前都在鄉下,鄉下的路一下雨盡是泥,鞋粘了泥重得像秤砣,把腳上的泥帶進了屋,你姥姥還要罵『死妮子,下雨還出去野!』……」 天賜只是聽,不大插嘴。 蔔守茹又憶及自己的父親,回憶說:「你命苦,沒個好爹,娘也沒有。娘的爹也是條狼哩!他為了轎,讓你十八歲的娘到馬家去做小。娘氣呀,娘不服,可娘有啥法呢?娘不能就這麼任他們擺佈,只有和他們去拼!」 天賜不理解這些事,望著蔔守茹發呆。 蔔守茹又說:「天賜,你得懂娘的心,娘過去和今日不論做啥,歸根還是為了你。你姥爺不好,可他有幾句話說得好。他對娘說,咱這石城裡的麻石道是金子鋪的,只要一天不掀了這道上的麻石,只要咱的轎能走一天,咱就不愁不紅火。今個兒,你也得記住了,日後你從娘手裡接過咱的這盤買賣,可不能再讓別人奪了去!」天賜瞅麻石道的眼光很冷漠,說:「我恨城裡的麻石地,也……也恨這些轎!我不要它!」 蔔守茹很傷心:「天賜,天賜,那你要啥呢?娘還能給你啥呢?」 天賜又不說話了。 那年天賜已十四了。 這二年來,蔔守茹一直試著想把天賜從死去的馬二爺身邊拉回來。 閨女天紅落生後,蔔守茹立馬把她送給了劉鎮守使,讓奶娘養,生怕讓天賜看了不自在,也怕天賜加害自己的親妹妹。 真的成了一城的轎主之後,蔔守茹對轎也看淡了,轎行的事很少去管,只在天賜身上用心,做夢想著的都是消解兒子對自己的恨意。 可兒子見她總躲,躲不過了,也只是聽她說,從心裡不肯把她當自己的親娘待。 蔔守茹覺著她和天賜,就像當年自己和父親,這大約也是命中註定的。 然而,直到天賜出走,蔔守茹都盡心盡意地想做個好母親,她一點不恨天賜,只恨自己。 蔔守茹總想,如若當年她和巴哥哥私奔了,這三筆血債就沒了,她也就不會面對一條小狼似的兒子了。 又想,倘或天賜是巴哥哥的,就算有三筆血債也不怕,也值得,她會有個好兒子的。 一個好兒子能抵消一切。兒子卻跑了。 是在一個冬日的下午跑的。 卜守茹永遠忘不了那日的情形。 是個乾冷的天,北風尖嘯,江沿上和城裡的麻石道上都結了冰,哪都溜滑。太陽卻很好,白森森一團在天上掛著,城裡四處都亮堂堂的。 蔔守茹一大早出了門,到獨香亭茶樓去斷事,碼頭上的于寶寶和棺材鋪的曲老闆兩幫人昨個兒打起來了,還死了人,兩邊的人都在幫,都到卜姑奶奶那兒討公道,蔔守茹推不了。 麻五爺死後,幫門弟兄全歸到了卜守茹門下。 這期間雖也有幾個不知輕重的小子鬧了鬧,終是沒鬧出大名堂,最後不是被卜姑奶奶收服了,便是被卜姑奶奶和劉鎮守使一起制服了。 到獨香亭茶樓約摸是十點光景,蔔守茹記得清楚,事情斷完,已過了正午,就在鄰近的「大觀酒樓」吃了酒。 請酒的是于寶寶,是卜守茹斷他請的,為的是給曲老闆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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