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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卜大爺身子一轉,對馬家的人吼:「你們誰敢過來,老子……老子就掐死誰!」

  馬家的人不怕,硬是沖到卜大爺面前,要架卜大爺。蔔守茹這才站起來說話了:「出去,都給我滾出去!這是我們家裡的事,你們都他娘少管!」

  馬家人丁瞅著馬二爺,不走。

  麻五爺火了,桌子一怕:「打架要講公道,你們都上來像什麼樣?都滾,再不滾老子就給卜大爺討個公道!」

  麻五爺一發話,門外五爺的人進來了,硬把馬家的人轟了出去,還把兩扇門反手關上了,弄得屋子裡一下子很暗,就仿佛黑了天。

  馬二爺這才知道大限已到,不拼命不行了,遂硬撐著往起爬,剛哆哆嗦嗦爬起來,佝僂著身子尚未站穩,卜大爺已逼至面前。

  卜大爺很沉著,兩隻大手幾乎是緩緩伸出來的,馬二爺竟防不了,竟讓卜大爺給扳倒了……麻五爺在一旁看著,搖著頭,挺感慨地對蔔守茹說:「二爺不行了,實是太老了!」

  卜守茹淡然一笑:「這二爺又何曾年輕過?」

  麻五爺追憶道:「你沒見過二爺年輕,我是見過的,三十五年前我頭一回找二爺收咱幫門的月規,二爺摔過我兩個好跟鬥呢!就在獨香樓門口!」

  這邊說著,那邊卜大爺和馬二爺已扭成一團了。

  卜大爺山也似的身子壓在馬二爺身上,兩隻手揪住馬二爺花白的腦袋直往地上撞,撞的咚咚有聲。

  馬二爺真就不行了,連討饒的氣力都沒有,只是兩腿亂蹬,手亂抓。

  卜大爺不想讓馬二爺一下子就死了,撞過馬二爺花白的腦袋,又把那熊掌般的手伸到馬二爺臉上,生生挖下了馬二爺的一隻眼,疼得馬二爺殺豬般叫。

  被蔔守茹硬拉到身邊的天賜,掙開蔔守茹,撲到卜大爺身後,摟住卜大爺的脖子,把卜大爺往下拽,還哭著罵著,不住地用腳踢卜大爺的背。

  卜大爺被踢得很痛,用胳膊肘狠搗了天賜一下,天賜才松了手。

  天賜剛鬆手,卜大爺便去掐馬二爺的脖子。

  天賜又撲上去,兩手扯住卜大爺的頭髮,差點把卜大爺從馬二爺身上扯下來。

  卜守茹對麻五爺怒道:「還不快把天賜抱走?你……你這爹就這樣當的!看著天賜打我爹!」

  麻五爺不敢怠慢,上去把天賜抱住了,說:「天賜,你不是馬二的兒,是我的兒,我不是和你說過了麼?你可不能幫馬二這老雜種!」

  天賜偏就不認五爺,單認馬二爺,就要幫馬二爺。

  天賜死抓住卜大爺的頭髮不鬆手。

  麻五爺硬拉,結果就把卜大爺從馬二爺身上拉開了……馬二爺得到這難得的機會,才從懷裡掏出了那把匕首……這匕首馬二爺常帶在身上,夜裡就放在枕下,防蔔守茹,也防卜大爺,馬二爺算計別人性命時,也防備別人算計他的。

  卜大爺被天賜拽個仰面朝天,沒看到馬二爺的匕首,這就吃了大虧,待馬二爺撲到卜大爺身上,使盡全身的氣力把匕首捅進卜大爺的心窩,卜大爺一下子呆了,沒想到去奪馬二爺的匕首,反倒本能地往後閃了閃。

  馬二爺便又得了第二次機會,順著卜大爺的力拔出匕首,又顫顫巍巍在卜大爺身上捅了一刀。

  馬二爺老終是老了,殺人的手段卻沒忘,第二刀捅到卜大爺胸上後,死勁攪了一圈,攪得卜大爺胸前血如泉湧,造出了沖天的血腥。

  卜大爺這才想到,他又敗了,今日不是馬二爺的末日,倒是他的末日。

  在末日來臨的最後一刻,卜大爺捂著渾身是血的胸脯,向蔔守茹看了一眼,喚了聲「妮兒」,身子向後一仰,轟然倒地。

  卜守茹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結局,沖過去一巴掌把天賜打倒在地,陰陰地看著麻五爺問:「這……這場架打得公道麼?」

  麻五爺訥訥道:「我……我可不知道馬二爺有匕首……」

  卜守茹滿臉是淚:「我只問你公道不公道!」

  麻五爺承認這不公道,略一沉思,即走到馬二爺面前,把馬二爺手上的匕首奪了,放到卜大爺手上,而後,一把揪過馬二爺,一把抓住卜大爺的手將匕首捅進了馬二爺的胸膛,也猛攪了一通,讓馬二爺身上生出了同樣的血腥。

  馬二爺胸脯上插著匕首,滿身滿臉的血,卻在笑,還用耳語般輕柔的聲調兒對天賜說:「天賜……天賜,今天的事你……你得記住,得……得一……一輩子記住哇……」

  天賜喊著爹,大哭著,摟著馬二爺再不鬆手,直到馬二爺軟軟倒在他懷裡,閉上昏花的老眼。

  §第三十九章

  後來就是那場足以和蔔守茹出閣相比擬的大出殯了。

  大殮前的一切準備都是充分的。蔔守茹發了話,要把喪事辦得盡善盡美,不能讓別人說閒話。

  於是,專為人家承辦喪事的「萬乘興」和「老大全」的管事們便辦得很精心。趕制的兩副壽材皆是紅柏十三元,是用十三根紅柏木拼成的,上三根,底四根,左右幫各三根,甚是氣派。棺內有褥子,有蓮花枕,還有擱腳的腳蹬子,也是蓮花形的。

  馬二爺、卜大爺在各自棺內躺著,身蓋黃料陀羅經被,很是安詳,就像於積年的勞累後睡熟了似的。

  殉喪的物什也多,可謂應有盡有,手抓銀,口含珠自不必說,專做的各式冥轎便有一大堆。

  禮儀也無可挑剔。發了報喪條子,蔔守茹和天賜又向馬家和蔔家的至愛親朋登門報喪。殯儀也開了,請了城裡最有名的陰陽先生算了馬二爺和卜大爺的八字,推定了出殯的日子,看了墳地風水。

  陰陽先生怕卜大爺和馬二爺在地下再打,說起忌諱時再三強調,二人墓穴皆不可用麻石、青石。

  蔔守茹一一記下了,後來真就沒用一塊麻石、青石。

  停屍七日,終至發喪,城裡城外的戰事也停了。

  秦城的王旅長和那錢團長幾番努力未能破城,就和劉鎮守使言了和,要劉鎮守使助餉十萬,後退了八十裡。

  劉鎮守使在發喪前一日來了,為喪家點了主。

  發喪甚是隆重。

  在蔔守茹的主持下,「萬乘興」和「老大全」動轎一千四百乘,光執事就用了六十堂,起棺皆為四十八杠,有棺罩和大亮盤。喪盆子摔得好,紙錢撒得也好,一把把扔得很高,落在地上很均勻,像沿道下了場雪。

  棺木出堂後,大殯的隊伍上了街。

  最前面開路的,是紙紮的兩個猙獰鬼,青面獠牙,高約兩丈,腳底有輪子,由十幾個轎夫推著。然後是兩個銘旌,是幡形的長亭子,一邊三十二人,兩邊六十四人抬著,四面還扯著纖繩。銘旌之後,就是開道鑼領著的六十堂執事了,肅靜回避牌夾雜于六十堂執事中間。以後則是金山、銀山,紙人、紙馬,各式紙轎,並那挽幛挽聯、鼓樂、僧道。

  經堂、孝堂的佛事做得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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