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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第三十章

  這場折磨和淩辱,讓蔔守茹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裡,蔔守茹身心都是極度痛苦的。

  在身心的雙重痛苦中,蔔守茹想起了許多往事,想著想著就流淚。且老在心裡一遍遍問自己,她這麼做值不值?除卻轎號和轎子,難道她就沒有更好的選擇了麼?

  看來是沒有。

  她的巴哥哥走了,只怕永遠也不得回了,父親已把她逼上了這條為轎業而爭戰的絕路。她退不下了,她不向馬二這老雜種低頭服軟,不接受這受辱為妾的命運,就得硬著骨頭,打著精神在這條絕路上走到頭。

  直到這時候,她才理解了父親。

  她沒有退路,父親也是沒有退路的,城裡麻石路上浸著父親的血、父親的汗,那遍佈西城的三十六家轎號,就是父親在這紛亂人世上活過的證明。一個從一文不名的叫花子,到被人稱爺的落落大男人的證明。為了它,父親不在乎毀了自己親生閨女,甚至會不在乎把一個世界都推入血水中。

  這番理解卻並沒有取消仇恨,對父親的恨反倒加深了:這個做爹的明知她將走的路是多麼無望,他還是讓她走下去,她那麼求他都沒用。他奪去了她的巴哥哥,及與巴哥哥分割不開的祥和未來。

  還有就是對馬二爺的恨。

  那夜的淩辱,蔔守茹一生一世也難以忘卻。這老雜種竟然那麼對待她,如不是為了肚裡的孩子,她相信馬二會在那夜用這最古老、最野蠻的法兒弄死她的。

  恨到極致,蔔守茹就想到了殺人,殺馬二爺。

  真就付諸行動了:能下床活動時,找了把剪刀在懷裡揣著,想瞅機會把馬二一剪刀捅死。本來還想給麻五爺和幫門的弟兄帶個話,讓麻五爺和幫門的弟兄也想想法兒,在外面動手。可在馬家門裡找不到靠得住的人,才把這念頭先擱下了。

  動手的機會卻難找,馬二爺知道已難挽回她的心,再不做無望的努力了,還小心的防著她,每回過來看她,不是離她遠遠的,就是帶著劉四。

  馬二爺說得清楚:從今往後,他只為她肚裡的孩子。

  蔔守茹老下不了手,慢慢卻又想開了,覺得殺了馬二爺也未必就好。

  真殺了馬二爺,她就得給馬二爺抵命,這實是不值。她正當年輕的花季,馬二爺卻已是手扒著棺材沿的人了。再者,拼個雙雙命歸黃泉,正合了父親的心意。一直想看她笑話的父親,待得她被官府的鐵繩鎖走,只怕真就會重回石城,來收她的轎號了。

  是的。她的轎號。父親的轎號如今都是她的。還有從馬二爺手里弄下的十五家轎號。她正是為了這些轎號,才吃了這許多苦,受了這許多罪,今天,決不能為一時的意氣而毀了這已到手的一切。

  爭戰的路還長,一切才剛剛開始,她決不能像個竄上空中的煙花,亮亮的閃一下,就永遠完結。

  這才想到了一個「忍」字。

  忍下了這口氣,天地便豁然開朗了,這日早上,當馬二爺再到卜守茹房裡來時,蔔守茹把揣在懷裡的剪刀掏出來,扔到了馬二爺面前,平靜地說:「馬老二,和你說實話,這幾日我一直琢磨著要殺了你,可我想來想去覺得不值,你老雜種還不配姑奶奶以命相拼。」

  馬二爺雖道一直防著蔔守茹,卻仍是很吃驚:「你還真……真想殺爺?」

  蔔守茹點點頭:「你老雜種若是和姑奶奶我一樣年輕,我早就下手了……」

  馬二爺又問:「你……你和爺說這些幹啥?」

  蔔守茹道:「讓你知道,姑奶奶今生今世是要和你拼到底的,姑奶奶就算不用別的手段,只一個年輕,就是你老雜種拼不過的!你不想想你弄我時的那份噁心樣!」

  馬二爺想了想,點點頭說:「不錯,爺是老了,可你別忘了,爺還有兒,就在你這賤貨肚裡養著呢!我拼不過你,我的兒拼得過你!你也有老的一天,死的一天,到那時,你就是拼出了一個世界,也不能帶到棺材裡去,也得留給我的兒!」

  蔔守茹笑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養的是我的兒,他斷不會成為我的對頭。」

  馬二爺陰毒地說:「不一定吧?你不是卜大爺的親閨女麼?你咋著對你爹的?蒼天會有報應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哩!到得報應落到你身上時,爺在地下都得笑醒了。」

  卜守茹冷冷一笑道:「那好,咱就走著瞧吧!」

  傷好之後,再見到麻五爺和幫門弟兄時,卜守茹隻字不提被馬二爺的淩辱,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只對麻五爺和幫門的弟兄說,這一陣子是生了病,才到香堂來得稀了。

  然而,這話騙一般弟兄可以,對麻五爺卻是騙不過的,麻五爺和卜守茹一做那事,立馬發現了蔔守茹身上的傷痕,傷痕不在別處,偏又是在那些地方,讓麻五爺好生驚疑。

  麻五爺當即便問:「蔔守茹,你……你得的是啥病?這……這身上是咋啦?」

  蔔守茹淡淡地說:「與你無關,你別管……」

  麻五爺怒道:「你是我的人,我能不管麼?你給我說,是哪個王八蛋這麼作踐的你?」

  蔔守茹心裡湧起一陣痛楚,臉面上卻隱忍著:「叫你別管,你就別管!」

  麻五爺卻起疑了,暴突的雙目緊盯著蔔守茹的臉孔道:「你他娘的該不是又和哪個野男人好上了吧?」

  蔔守茹再沒想到麻五爺會往這方面疑,抬手一巴掌扇到麻五爺臉上,扇得極是響亮:「放你娘的屁!」

  打完麻五爺的嘴巴,蔔守茹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那份痛楚,捂著臉嗚嗚哭了,邊哭邊說:「不……不是為了你這混帳東西,我……我哪能落到這一步!我哪能讓……讓馬二那老雜種這樣作踐?」

  麻五爺這才知道蔔守茹是為自己方吃了這莫大的苦頭,當即就愧了,抓過蔔守茹的手打自己的臉,後又自打耳光,說是錯怪了蔔守茹。

  蔔守茹軟軟地倒在麻五爺懷裡,滿臉淚水說:「你麻老五口口聲聲說要我仰仗你,可……可我被馬二那老王八這麼作踐時,你……你這狗東西在哪裡呀?」

  麻五爺益發愧得不行,眼圈也紅了,哽咽著道:「我……我當時哪知道呀?我……我若是當時知道,就是拼著一死,也……也得去幫你!你也是,我不這麼激你,你還不說!」

  麻五爺是條漢子,說罷,連那事也不做了,立馬穿起衣服,要到馬家找馬二爺算帳。

  卜守茹上前將麻五爺抱住了:「別這樣,老五!」

  麻五爺問:「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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