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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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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轎前,蔔守茹張羅著一路上要帶的東西,去一趟就八十裡地,吃的、用的都需不少,還有必不可少的盤纏。 正收拾著,卜大爺那邊又出了鬼,這癱子從轎裡爬了出來,獨眼亮的嚇人,還狼一般地吼,說是要去見馬二爺。麻五爺和仇三爺兩人都按不住。 麻五爺說:「卜姑娘,得捆哩,嘴也得堵上,要不走在路上太招眼。」 蔔守茹這才點了頭:「那就捆吧!捆時手脖上纏點布片,別勒疼了他。還有,堵嘴的布也得乾淨……」 麻五爺又說:「卜姑娘,你是真孝順!」 卜守茹沒理麻五爺的碴,只道:「快弄吧!」 麻五爺和手下的人找來麻繩和布,把卜大爺捆了,又給卜大爺堵了嘴,再次把卜大爺塞進轎裡。 卜守茹待麻五爺弄好了,才撩著轎簾對卜大爺說:「爹,你可別恨我,我這也是沒辦法!我不能讓你再呆在城裡給我丟人現眼了!」 卜大爺被捆得肉粽子似的,嘴上又塞著布,啥也說不出,只能用那只獨眼狠狠盯著閨女看。 卜大爺的眼光中充滿瘋狂和仇恨,讓蔔守茹記了一輩子,至死難忘。 這時,又發生了一樁意外的事。 臨走了,偏有人來找麻五爺,還帶來個秀才模樣的人來,秀才很年輕,手臂上有傷,不像跌破的,倒像洋槍打的。 秀才要出城,說是綠營的官兵在追他。 麻五爺找卜守茹商量,要那秀才坐卜守茹的花轎出城。 蔔守茹問:「那秀才是啥人?」 麻五爺支支吾吾不說。 蔔守茹道:「你不說,咱就不帶,一個爹已夠我煩的了!」 麻五爺迫于無奈,才說:「這人是革命黨,到咱城裡運動劉協統馬標、炮標的新軍起事,被發現了,咱不救他,他就險了,鬧不好得掉腦袋!」 又說:「卜姑娘,你別怕,革命黨的人我見的多了,並不都是奸人哩!」 卜守茹知道麻五爺的世面大,和啥人都有瓜葛,日後正好能幫她做事,便說:「我才不怕呢,舉凡你五爺信得過的人,我自是信得過。」 那日是和革命黨同坐著一乘四抬轎子出城的,革命黨靠著轎子的左側,蔔守茹靠著轎子右側;蔔守茹盯著革命黨看,革命黨也盯著蔔守茹看。 這一來,蔔守茹的心就慌慌的,不是怕被官府發現,而是怕自己會鬼使神差跟革命黨走,那革命黨是在官府緝拿告示上見到過,很像巴哥哥,只是比巴哥哥文氣些。 革命黨在轎子裡說,南洋各處的革命黨已紛紛起義,滿人的朝廷長不了了。蔔守茹點點頭沒作聲,更沒敢多打聽。 那當兒,蔔守茹不知道這話對她未來生命的意義,只覺著這個革命黨怪大膽的,敢說滿人的朝廷長不了,聽完也就忘了。 轎子出城二裡,到了大禹山山腰上,革命黨下了轎,和麻五爺拱手道別了,蔔守茹才想到:她的巴哥哥哪兒去了?會不會也投了革命黨?巴哥哥若是投革命黨,是不是也要這般東躲西藏? 再上轎時,石城已被拋在身後了,回首望去一派朦朧。 然而,蔔守茹分明從那朦朧中看到了縱橫交錯,高高低低的麻石街路。 那是父親用血肉栽種過的莊稼地,如今輪到她來栽種了,她認定她能種好,能在那麻石街路上收穫自己和父親的雙份成功。 §第二十七章 麻五爺那時候並不知道蔔守茹野心勃勃的抱負。 在送卜大爺回鄉下老家的路途上,麻五爺只把卜守茹看作一個孝順閨女。 麻五爺認為,卜大爺被人鬥敗了,落到這步癱在床上的田地,也只有回家一途了。繼續逞強是沒有道理的。因此,卜守茹把卜大爺用八抬大轎送走並不錯,且是給了卜大爺面子的。倒是卜大爺太不近人情,一味胡來,才自我了個挨綁的結局。 一路上,卜大爺仍是鬧,還絕了水,絕了食。 到得離村不遠的青山口,蔔守茹為了照顧卜大爺的臉面,給卜大爺松了綁,卜大爺竟從轎裡掙出來,號啕著要往山下跳。 麻五爺先想去攔,後來一想,卜大爺反正是廢了,跳下山去也好,正可全了自己一世英名,便在卜大爺身後停下了,定定地盯著蔔守茹看。 蔔守茹實是孝女,他的目光剛落到蔔守茹身上,蔔守茹便把腳一跺,叫道:「五爺,你還看啥呀?快拉住他!」 麻五爺這才和幾個弟兄撲過去,扯住了卜大爺。 卜大爺拼命掙著吼:「你……你們讓我去死!讓我去死!」 卜守茹走到卜大爺面前勸道:「爹,這一路上你咋還沒想開呀?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這道理你都不懂麼?況且,你回去是享福……」 卜大爺罵:「臭妮子,你……你是想讓我慢慢氣死!」 蔔守茹道:「那是你想的,我沒這麼想。」 卜大爺又抹著淚說:「老子就是真死了,也……也要在地底下天天咒你!」 蔔守茹不為所動,臉上的表情仍很平靜:「你別嚇我,我知道你死不了。你若恨我,就該留著這口氣看看我的結局。你若不恨我,那就更不會死,你會覺得有我這麼個閨女,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成功。」 麻五爺也說:「是哩,卜大爺!你死啥呀?留口氣在這世上多看幾年風景也好嘛!」 卜大爺不語。 麻五爺心裡仍覺得卜大爺該去死,便又道:「就是真要去死,你也別在蔔守茹面前提呀!你想呀,你一提,蔔守茹那麼孝順,能不攔麼?這就顯得假了,就不是你卜大爺的做派了!不是我麻老五要貶你,這是娘兒們玩的手腕麼!」 這話點到了卜大爺的痛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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