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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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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守茹坐著不動:「他也該哭了,日後他還會哭的,沒准得天天哭,三爺,你記著我這話。」 仇三爺那日還不知道後來將要發生的大變化,還是盡心盡意地勸:「卜姑娘,別賭氣了,好歹他是你爹,就算他過去對你不好,也……也還是你爹嘛。」 蔔守茹粉臉一板:「你讓我靜靜心好不好?你去告訴我爹,我還沒想好,一想好就過去和他說!」 吃完包子喝過茶,蔔守茹才過去了,出門前無意中發現臉上有淚痕,又洗了次臉,還在臉上撲了些香粉,顯著很平常的樣子。 父親獨眼紅紅的,扁長的臉上有淚痕,見她進來,慌忙用手撐著床坐起了,連聲問:「妮兒,都看過了?你都看過了?」 蔔守茹不答,在床前的紅木小凳上坐下,漫不經心道:「老劉家的狗肉包子不如從前了,餡少,也缺油。」 卜大爺應付說:「是哩,是哩!」 卜守茹摸起父親心愛的提梁紫砂壺,在白白的小手上把玩著,又說:「獨香亭茶樓的老掌櫃問你好,要你好生調養。」 卜大爺點點頭:「再見著老掌櫃,替我捎個好。」 說完這話,卜大爺又想問自己的事,蔔守茹卻扯起了革命黨。 「爹,你可別說你冤,咱城裡還真有革命黨呢!官家的緝拿告示上有名有姓,還有像,我都見著了。是貼在咱獨香號門上的。從那像上看,人還挺俊的,有點像我巴哥哥。」 卜大爺說:「革命黨謀反,都是作死……」 蔔守茹捧著提梁紫砂壺,喝著水:「作啥死?還不是被官府逼急了麼?今個兒若是有人來夥我,我也會做革命黨的!」 卜大爺這下總算逮到了話題:「妮兒,爹不是逼你,該給你說的話,爹都給你說了,不知你想好了麼?」 蔔守茹不做聲,轉臉望著火焰跳躍的汽燈出神。 卜大爺又小心地問:「咱……咱城西的三十六家轎號和地盤,你……你可看過了?」 蔔守茹淡淡道:「看過了。」 「妮兒,你覺著爹的這盤買賣咋樣?」 「有點意思。」 卜大爺被這輕慢激火了:「有點意思?妮兒,你口氣真大。為了這點意思,爹差點死了三回!」 卜守茹柳眉一揚:「你咋就沒真死掉呢?」 頓了下,又說:「那時你要死了,我會哭的。」 卜大爺嵌著刀疤的臉顫動起來:「妮兒,你……你說這話?你……你也巴不得我死?」 蔔守茹笑了笑:「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要在那會兒死了,就不會落到今個兒這步田地了。你想想,你今個兒有多慘,老趴在窗洞瞅人,還得把自己的黃花閨女硬送給人家馬二爺。你就沒想過,人家馬二爺是羞辱你麼?」 卜大爺用拳頭砸著床沿,叫道:「誰也甭想羞辱我!甭想!老子今日把你送過去,就是為了往後能好好羞辱他們馬家!妮兒,你得記住,這世上的人都只認贏家!只要鬥贏了,今天的事就會被人忘掉!」 蔔守茹搖搖頭說:「別哄自己,今天的事誰也忘不掉。你就算日後贏了,人家也會指著你的脊樑骨說,這人賣過自己親閨女!」 卜大爺似乎有了些愧,不言聲了。 蔔守茹又說:「況且,我斷定你贏不了,我勸你再想想。」 卜大爺不願去想,說:「妮兒,你……你只要答應到馬家去,爹一準能贏,爹說過,爹憑五乘小轎……」 卜守茹打斷卜大爺的話頭道:「別再提那五乘小轎了,我聽膩了!你要還是我爹,現在就別把話說得這麼死,就再想想。想想你三年前給巴慶達許下的願,你答應他娶我的。」 卜大爺認這筆賬:「不錯,我是答應過小巴子,只因為小巴子對你好,你也喜他……」 蔔守茹插上來說:「現在我還喜他……」 卜大爺手直擺:「現在不行了,小巴子不能給我三十六家轎號。我想定了,為了三十六家轎號,你非去馬家不可!」 蔔守茹似乎早已料定父親不會回頭,站起來問:「日後你不會後悔麼?」 卜大爺點了點頭。 蔔守茹再問:「真不後悔?」 卜大爺又點了頭。 「那好,」蔔守茹說,「就這麼定了,我是你的閨女,我聽你的,你叫麻五爺和馬二爺說吧,讓馬家定日子,我去。出閣那日,我要東西城新老八十二家轎號一起出轎,紅紅火火,氣氣派派!」 卜大爺高興了:「這行!爹都依著你的心意辦。」 蔔守茹哼了一聲:「你可真是我的好爹!」 言畢,蔔守茹轉身就走,走了幾步才發現,手上還攥著父親的提梁紫砂壺,遂死命將砂壺摔碎在方磚鋪就的地上,旋風一般出了門。 §第二十四章 風掠過屋脊時發出刺耳的尖嘯,旋到空中的積雪紛紛揚揚落。 天幕是淒冷的,月影和星光顯得異常遙遠。 巴慶達癡癡走到院裡,抬頭仰望著夜空,硬沒讓聚在眼中的淚淌下來。 風刺著他上仰的臉,落下的碎雪在臉上化成了水,冰涼冰涼,像許多小蟲在爬。 巴慶達袖著手想,這時候自己不能哭,卜姑娘最看不起男人的眼淚。可他差點兒管不住自己的眼,在堂屋門口,聽著卜姑娘和卜大爺說話,鼻子就發酸了;走到院裡,西北風一吹,淚一下子就盈滿眼窩。 他透過淚眼看到的天空沒有星月,只是一團茫然的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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