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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出城那日,不少街巷的百姓都跑出來看,有的店鋪門口還「嘩嘩叭叭」燃放爆竹慶賀,自然,誰都不敢說是驅瘟神,炸邪氣,只說是歡送。

  隊伍在城外各自安頓下來後,副督府畢洪恩又說了,步一標和步二標老這麼頂著抗著總不是事,日後沒准還要造出大亂子。因此,畢洪恩自告奮勇地出面做東,要把霞姑、李二爺、錢標統並兩標各營的管帶們都請到自己府上吃一次和解酒。

  邊義夫當即同意了,還說,這督府是他做的,因著沒做好,才給大家添了煩,給城裡添了亂,故爾,吃這和解酒的錢不能讓畢洪恩掏,得自己掏。

  畢洪恩聽過只是笑了笑,也沒多說啥。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這就釀下了邊義夫一生中最大的一次錯誤:他心甘情願去做冤大頭,自己花錢讓畢洪恩和錢標統去設鴻門宴,一舉把霞姑、李二爺,和那麼多好弟兄的命葬送掉了,也差點兒把自己的命葬送了。

  鴻門宴是在四日後的一個晚上設下的。

  事前,畢洪恩和錢標統把幾十口子槍手隱藏在宴會舉行的正廳四周。

  正廳面對前院的大門,大門兩旁是轎房,裡面可以藏人。

  正廳後面是個很小的花園,因是冬天,花草枯零,不好藏人,可花牆外卻是好藏人的。花牆很矮,且對著正廳的一排大窗,牆上還有梅花洞,正可做槍手的狙擊線。

  周圍房頂上也藏了人,街那邊的觀音寺支起了連珠槍,槍口正對著畢府西院的大門。

  畢洪恩和錢標統的謀殺計劃是陰毒而又周密的。

  大門口卻看不出一絲陰毒的影子,門樓兩邊的石獅子靜靜地臥著,門樓上張燈結綵,一副喜慶的樣子。

  邊義夫率著侍衛副官王三順和幾個隨從到得畢府時,畢洪恩正站在大門口的臺階上迎。

  圈套已經布下,殺戮即將開始,畢洪恩臉色卻極是平靜,笑得也極自然,拱著手把邊義夫讓到了正廳一側的內茶室,說是錢標統和霞姑奶奶都還沒到,要邊義夫先到房裡吃茶吸煙,還說是專為他備下了上等的雲南面子。

  果然就是上等的雲南面子,和早先從市面上弄來的貨色不一樣,香醇得很。

  邊義夫便一頭倒在煙榻上吸了起來,後又覺得好貨難得,又是畢洪恩的東,就做了順水人情,讓王三順也來嘗嘗新鮮。

  王三順本是不抽大煙的,可見做著督府的主子抬舉自己,又想到已做了副官,是場面上的人了,不學會抽便沒面子,就學著邊義夫的樣子,端上煙槍抽將起來。

  主僕二人臉對臉躺著騰雲駕霧時,邊義夫非但沒嗅到即將彌漫開的血腥味,反而得意著,以為兩標的統帶、管帶們今日能坐到一起,是個很好的開端,是自己絕大的成功。

  見畢家人等不在跟前,邊義夫便悄悄對王三順說,畢洪恩直到今日晚上才算真正服了自己。

  「……三順,你想呀,四個月前我那麼求畢洪恩,讓他出面幫我鎮鎮城中的邪氣,他就是推。眼下咋就變了?因啥呀?」

  王三順被煙嗆著,連連咳著道:「你們官場上的事,我哪知道。」

  邊義夫笑笑地說:「還不是因為咱這督府的位子坐穩了麼?三順,世事就是如此呀,你地位不穩就有人推你,你一穩,反倒有人扶你了!」

  繼而又感慨:「看來還是得做官呀!這四個月的督府做下來,我可知道了,做官好處無限哪……」

  本來還要感慨下去的,可就在這時,院裡響起了「錢標統到」的傳呼聲,邊義夫只得棄了感慨,放下煙槍爬起了,到正廳去見錢標統。

  錢標統是今日這酒宴上的主角之一,他得好生勸錢標統幾句,讓錢標統耐著點,可別和霞姑的弟兄再在和解的酒席上意外地鬧起來。

  錢標統的態度很好,臉上帶著真誠而恭順的笑,拍著胸脯向邊義夫保證:就是霞姑步二標的弟兄鬧,他和他手下的弟兄也是決不鬧的。

  錢標統說:「……邊督府,你想呀,這是你和我老舅畢大人做東,又在我老舅府上,我能鬧麼?再說了,就算我不給我老舅面子,你邊督府的面子我總得給吧?我不鬧,手下的弟兄也不會鬧,誰敢亂來我就辦他!」

  正和錢標統說著話,霞姑帶著李二爺和手下的一幫管帶弟兄們一起來了,由畢洪恩親自陪著進了正廳。

  霞姑給畢洪恩帶了兩個很大的禮品盒,打開一看,裡面不是別的,卻是兩個血淋淋的人頭。

  畢洪恩和錢標統都嚇白了臉,驚惶地看著霞姑並那李二爺。

  邊義夫也怕,更不明白霞姑此舉用意何在?便道:「人……人家畢大人好心好意請大家來吃和解酒,你……你們這是幹啥?」

  霞姑笑著說:「這正是本姑奶奶送與你邊督府和畢大人的一片好意!這兩個狗日的東西是前時搶金鋪的首犯,昨日整肅時查實了,讓我下令辦了!」

  原來如此。

  邊義夫的心放開了,畢洪恩和錢標統也舒了口氣。

  賓主這才相讓入座。

  正廳這邊開席時,西院還有兩桌也同時開了席。

  西院兩桌坐的都是錢標統和霞姑他們帶來的馬弁隨從,再有就是王三順帶來的督府的侍衛。

  兩邊喝得都極熱烈,和解酒真就有了和解的樣子。

  然而,邊義夫再也忘不了,就是在那和解氣氛最好的時候,畢洪恩說是要送件非同尋常的禮物給霞姑,藉口親自去拿,起身先走了。

  畢洪恩剛走,錢標統又說要到西院給那兩桌的弟兄們敬幾杯酒,也帶著手下的三個管帶走了。

  正廳裡只剩下霞姑、李二爺、任大全和另兩個邊義夫不太熟識的弟兄。

  到這一步了,竟還無人省悟到啥,霞姑仍攥著酒杯和任大全幾人一杯杯地喝,似乎還談著整肅步二標軍紀的事。

  任大全身邊的李二爺乾脆就喝醉了,坐在椅子上直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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