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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郝公館裡的家法也改了些,太太們外出打牌不限制了。南如琳和三太太、五太太有時打牌便打到很晚。郝柯氏雖說仍不高興,仍想依著過去的規矩實施餓飯,郝老將軍總不許,說是今日不是昨日,再這麼下去也不行,搞不好又要出逆賊。

  郝老將軍怕出逆賊,還偏就出了逆賊。那個愛吃梅子的十一姨太公然和劉安傑手下的一個軍官跑了——不是像當年六太太秀娟那樣偷偷摸摸跑的,是大大咧咧跑的,還在《大江時報》上發表了公開狀,揭了郝老將軍許多見不得人的隱私。這就讓已開明起來的郝老將軍也忍無可忍了。郝老將軍一生最得意的事業就是打仗和養姨太太,到頭來仗打不好,姨太太也養不好,那如何說得過去?郝老將軍便懸賞三萬捉拿十一姨太,可到死都沒捉到。

  這期間,郝柯氏也日漸生出了不滿。郝老將軍不再打仗,不去行營,老在公館裡呆著,太太子女們便都看郝老將軍的臉色說話,再沒有誰把她當回事。郝柯氏就覺得自己失卻了權威,老想在郝公館放把火。

  火真就燒起來了,也不知是不是郝柯氏放的,因撲救得快,沒燒死別人,只把郝柯氏燒死了。這事很怪,郝柯氏被燒死的前幾天,老說看到了六太太秀娟,還疑心六太太秀娟的兩個親生閨女——五小姐和八小姐要殺她……

  北伐軍和平進城的那年春天,郝老將軍死于腦病。郝公館各房太太兒女分了家,為此又天翻地覆地鬧了半月餘。最後還是請來已做了國民革命軍中將的郝寶川做中人,才最後分定了。

  五月頭裡,一輛來自江北的大車把南如琳接走了。南如琳臨走,把自己那張被大少爺誇過的照片帶走了,還向二太太討了張大少爺的照片,和她的那張照片面對面地貼放著,揣在貼身穿著的衣服裡。

  大車走在同仁裡官街上,望著街兩旁熟悉的景狀,南如琳就想起了五年前:也是這麼一個五月的早上,天挺暖的,她坐著郝老將軍的鐵甲汽車行在這官街上,到郝公館來。那時她並不知道這官街豪門後面都是些啥,還以為這裡的一切都透著莊嚴的幸福,是掉進了蜜罐裡呢!想想真是好笑。自然,那時也不知道在這大門裡還會碰上個大少爺……

  于晃動的街景中,又看到大少爺生前的臉孔。大少爺立在花園的涼亭上歎息殘秋的頹敗;大少爺穿著件寶藍色緞面暗花夾袍,依著四進院子月亮門裡的小樹和她談天;大少爺在她寢房裡搓著手長歎短籲;大少爺笑嘻嘻地站在督軍府那個照相師身邊看著照相師給她照相……

  大少爺癡迷地盯著她的臉說:「十娘,你看書的樣子像個大學生哩。」

  「十娘,你比劉玉薇強,比劉玉薇沉穩呢。」

  「十娘,你真想要我回漢口麼?這不是又吃了次回頭草麼?」

  「十娘,十娘……」

  這便是南如琳在郝公館五年裡最值得記住的一切了……

  1992年5月7日南京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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