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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趙安邦笑道:「哎,華北同志,你表揚錯了吧?錢惠人算我哪門子親人啊?」

  于華北口氣誠懇,「你們一起共事二十多年,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嘛!」他看了看眾人,又說,「在這裡,我要和安邦交交心,也和同志們交個底:開始我有個擔心,怕安邦出於對自己老部下的感情,有意無意地庇護。事實證明,我想錯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安邦是個坦蕩蕩的君子嘛!」

  趙安邦暗中叫苦不迭,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嗎?便也誠懇地說:「華北同志,今天我也得和你交交心:其實,我沒這麼高尚,也不是不想保護錢惠人,為錢惠人的事,我和一弘同志談了不止一次。為什麼?還是不放心你嘛,擔心你糾纏歷史上的一些是是非非,拿些捕風捉影的事做錢惠人的文章。可你沒這麼做,你有胸懷,有氣度啊,當你以為搞錯了的時候,還準備向錢惠人道歉呢,是不是?!」

  裴一弘微笑著,接過了話頭,「安邦、老於,事實證明你們都是過得硬的!」

  于華北聽出了弦外之音,沖著裴一弘擺了擺手,「老裴,過硬的是安邦,不是我嘛!我搞錯了調查方向,循常規思路走,沒想到錢惠人和他老婆崔小柔會利用綠色田園做文章,這個教訓必須汲取!我昨天在省監察廳的會上說了,我們的紀檢監察幹部也要與時俱進,要學點經濟,現在看來,不懂經濟連案子都沒法辦哩!」

  裴一弘贊許道:「老於,你這個意見很好,要組織落實!現在和我們打交道的差不多都是精英,包括腐敗分子也是另類精英,不懂經濟,沒兩下子還真不行!」

  趙安邦又接上來說,看似替于華北開脫,實則另有所指,「不過,在錢惠人問題上也不能怪于華北同志!我看華北同志就不簡單,有政治敏感,有警惕性,有高度的責任心!不是他緊追不放,硬追了這十幾年,也不會有今天這個好結果嘛!」

  王汝成會意地附和說:「是的,是的,沒有咱于書記這種高度的警惕性,這種死纏蠻打的勁,錢惠人不會垮臺,沒准還升上副省級了呢,想想都讓我後怕啊!」

  裴一弘顯然聽出了某種不和諧的意味,笑著阻止道:「好了,你們別互相吹捧了,看看這個事怎麼定吧!老於,你的話好像還沒說完吧?繼續說,拿個意見!」

  于華北看了看裴一弘,又看了看與會者,「錢惠人大致就是這麼個晴況了,估計問題很嚴重,但現在是不是就正式立案審查呢?我還真有點吃不准哩!」

  政法委沈書記不滿地說:「老於,這有啥吃不准的?別的不談,光挪用三億資金幫崔小柔和許克明收購炒作電機股份,就是大問題嘛,,就能對他立案審查了!」

  于華北有板有眼地道:「錢惠人一九九八年挪用三億資金是事實,可以認定是違規,至於是不是涉嫌犯罪,要等抓住崔小柔和許克明後才能做結論。其實,這種違規的事在以往的寧川多的是,連安邦和白天明兩個一把手都帶頭違過規嘛!」

  趙安邦心裡很火,卻也沒法回避,承認說:「是的,華北同志批評得對,對此我有責任,錢惠人問題出現後,我一直在反思。但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的違規操作和以權謀私的經濟犯罪是兩回事!根據李成文死前交給孫魯生的舉報材料看,錢惠人不但涉嫌犯罪,犯罪的性質還很嚴重,必須立案審查!」他想了想,又說,「我知道,我表這種態也許要挨駡,可我無可選擇!聲明一下,我決不是要愛陸自己的羽毛,我是要愛惜我們這個執政黨的聲譽,黨的聲譽不能讓這種人敗壞下去了!」

  于華北搖頭笑道:「安邦,你是不是想多了?誰說你愛惜羽毛了?我們是在討論問題嘛!崔小柔和許克明現在雙雙逃到了加拿大,我國和加拿大又沒有引渡條約,就算發出了紅色通緝令也不起作用,錢惠人和崔小柔又離了婚,難啊……」

  裴一弘的臉拉了下來,用指節重重地敲著桌子,大聲說:「我看沒啥難的!真讓錢惠人逃出了法網,就是我們恥辱!就這樣定吧:對錢惠人和劉培都立案審查!」

  于華北點頭應了,又笑著解釋道:「哎,同志們不要誤會啊,我在這裡只是介紹情況,並沒有反對立案的意思,一弘同志既然拍了板,大家也沒意見,我一定負責到底!不過,安邦、汝成,你們二位也得多協助,別等著將來看我的笑話啊!」

  趙安邦沒做聲,王汝成卻開了口,「哪能啊,于書記,這種事並不好笑!」

  于華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是不好笑,我現在直想哭!通報—個情況:聽說錢惠人出了事,許多幹部群眾都很痛心,有些同志就問我:這麼—個有能力、有魄力的市長,怎麼就落到了這一步?」語調驟然提高了八度,「同志們,我們有些思路恐怕要改改了,不能遇著紅燈繞著走了,否則,今後還會鬧出類似的大亂子!」

  趙安邦預感到于華北要節外生枝,趁機甩牌。此人手上好像有牌可甩。

  于華北甩牌的手法頗為嫺熟,「有些話,我今天本來不想說,現在想想還是得說!不說不行啊!是白原崴和偉業國際的問題。在偉業國際股權處置上,我們是不是又遇到紅燈繞著走了?對白原崴股份獎勵的政策依據在哪裡啊?是不是造成了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啊?一些經濟學家已經把問題提出來了嘛,提得很尖銳啊!」

  裴一弘既意外又吃驚,「老于,通氣時不是說了嗎?這次不討論經濟問題!」

  趙安邦強壓著心頭的惱怒,「一弘同志,你就讓老於說嘛,務務虛也好!」

  裴一弘不悅地看了于華北一眼,「好,好,老於,你說,繼續說吧!」

  于華北覺出了氣氛不對,大度地揮揮手,「算了,還是以後專題討論吧!」

  趙安邦卻爆發了,勉強笑道:「別等以後了,華北同志既把問題提了出來,我就彙報一下吧!今天專題研究反腐,詳細彙報不太可能,就簡單點吧!」於是,他從白原崴當年以京港開發公司的一千萬起家,說到此次接收後的股權處置。彙報到最後,禁不住激動起來,「……同志們,面對偉業國際這個在改革歷史中形成的特定事實,我們該怎麼辦?就不該在一定程度上承認人家的創造和貢獻嗎?對這麼—個龐大的跨國企業集團,我們當真能使用國家權力予以剝奪嗎?不瞞同志們說,在股權談判僵持期間,有些同志甚至想過用一紙通緝令將白原崴嚇阻在國門之外,我未予考慮!我告訴這些同志:不管怎麼說,白原崴都是一個市場經濟的創業者,—個為漢江和甯川創造了巨額財富的精英人物,我們不能把他變成一隻剝光了的豬,更不能讓他成為海外流亡的持不同政見者,否則,我們就是糊塗蟲!同志們,這既是個經濟問題,也是個政治問題啊,這就是政治經濟學嘛!」

  會場上一片肅靜,裴一弘、王汝成、于華北和與會常委們都盯著趙安邦看。

  趙安邦緩和了一下口氣,繼續說:「我評價白原崴是精英人物,並不是說白原崴和偉業國際就沒問題,就很清白。坦率地說,白原崴原始資本的積累和今天的表現都有問題,有原罪,甚至有血淚!但這都不是我們推倒重來的理由!這段摸著石頭過河的改革歷史,是我們這代共產黨人領導創造的歷史,我們不能否定自己的歷史!對白原崴和偉業國際,我們只能根據具體情況,用政治家的智慧,在尊重歷史、尊重事實的前提下,在合理的範圍內加以解決,這並不是遇到紅燈繞著走嘛!」

  于華北一副關切的樣子,:「安邦啊,你說的都有道理,但這種做法畢竟沒有政策依據嘛,我和同志們就不能不替你擔心嘛,白原崴以後會不會再鬧出啥事啊?」

  趙安邦淡然道:「這我不知道。不過,鬧出事也不要怕嘛,依法處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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