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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四十五

  那個說好和孫魯生見面的人決不是喝多了,估計是因為尚不可知的原因突然改變了主意,趙安邦想,孫魯生的分析判斷基本上是正確的,錢惠人和崔小柔很可能已陷到綠色田園的黑洞裡去了,陷得看來還很深,也許已經淤泥沒頂不能自拔了。

  敏感的警覺和深刻的懷疑,竟被孫魯生初步證實了,趙安邦的心情、下子變得異常沉重。這個很可能被腐敗淤泥淹沒的不是別人,是他的老部下錢惠人啊!這位同志是那麼聰明能幹,從文山的古龍縣,到白山子縣,再到寧川,是跟著他披肝瀝膽—路衝殺出來的。尤其是到了甯川之後,錢惠人更是功不可沒,一直主管經濟工作,苦心經營著一座日漸崛起的現代化大都市。正是因為有了錢惠人這位精心負責的好管家,這十四年裡,寧川經濟才不斷創造奇跡,排名跳躍式前移。時至今日GDP闖過了千億大關,比省城還多十個億。財政收入去年是全省第二,僅次於省城不到兩個億。據王汝成彙報說,今年寧川財政收人肯定會超過省城了。

  現在,這個大管家出事了,此人把寧川經營得不錯,也把自己經營得很好哩!

  看得出,孫魯生的心情也很複雜,彙報過程中一直在看他的眼色,結束彙報時還帶著惋惜的口氣說:「……趙省長,這些情況我真沒想到!老錢兼任甯川財政局長時,我還是處長,他做主管副市長時,我任副局長,和他共過事,從沒聽說過他有啥腐敗的!下面的同志都很怕他,連客都不敢請,更沒人敢給他送禮送錢!所以,我雖然這樣分析,還是吃不太准,老錢是不是真的就會腐敗掉?您判斷呢?」

  趙安邦長長歎了口氣,「我估計錢惠人不會乾淨了,他不是會不會腐敗的問題,而是怎麼腐敗和腐敗到了啥程度的問題!老錢聰明啊,不吃請,不收禮,不受賄,所以,按常規思路去查,尤其是帶著某些偏見成見去查,當然查不出什麼!」

  孫魯生似有所悟,「這麼說,于書記他們在走彎路?不會發現老錢的問題?」

  趙安邦怔了一下,「也許最終會發現,紙總是包不住火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嘛,可這要有個過程!」他苦苦一笑,又自嘲地說,「咱們華北同志敏感啊,你說他有成見也好,有偏見也好,人家盯錢惠人還就是盯對了,不服不行啊!」

  孫魯生感歎道:「趙省長,我看您也很敏感哩,甚至比于書記更敏感,—把就點往了老錢的死穴!哎,我不明白您怎麼會想到老錢會在綠色田園上出問題呢?」

  趙安邦「哼」了一聲,緩緩道:「基於我對他的瞭解嘛!錢惠人畢竟皂我的老部下了,跟著我前前後後二十二年。這老兄怎麼說都是個精英人物啊,對資本市場有著天生的敏感。因此,他想搞錢就不會像一般的腐敗分子那樣去貪污受賄,貪污受賄多傻呀,容易暴露不說,也賺不了多少錢嘛,利用職權,挪用些公款,搞點所謂的投資,甚至控制一個上市公司,那該有多大的利潤啊?出了事也有回旋餘地!」停了一下,又透露說,「魯生同志,你也許不知道,在這方面,錢惠人還算我的老師呢,我關於投票和資本市場的早期知識有不少都是從他那得來的!」

  孫魯生笑著說:「這我多少知道一些,在甯川時,錢惠人私下和我說過!」

  趙安邦問:「那麼,錢惠人說沒說過他和白原崴在香港炒恒生指數啊?」

  孫魯生搖搖頭,「這倒沒有,不過,我知道這事,好像還給了他—個處分?」

  趙安邦說:「是啊,是天明書記堅持要處分,我當時還想不通!現在看來,不但應該處分,處分得還太輕了,警鐘敲得不夠響啊!魯生,不瞞你說,最初聽了你的彙報,我就想到了炒恒指,就擔心錢惠人從這條縫裡掉進去,看來真應驗了!」

  孫魯生試探道:「趙省長,那您的意思是,得公事公辦,嚴肅處理了?」

  趙安邦把臉拉了下來,「這還用說嗎?如果錢惠人真像我們分析的那樣,通過自己老婆崔小柔操縱上市公司綠色田園,搞業績造假、證券欺詐,當然要嚴肅處理!」想了想,口氣多少緩和了一些,「不過,現在還不是討論處理的時候,必須進一步搞清情況,那個約你見面的莊家是個很好的線索啊,你要給我繼續查!」

  孫魯生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先想法找到那個打電話的人吧!我估計他有可能再來找我,另外,我也可以通過綠色田園在股市上坐莊操作的痕跡主動找他!」

  趙安邦頗為不安地交待說:「魯生,你還是要注意保密啊,既不能打草驚蛇,也要對錢惠人負責。我們今天的分析判斷,畢竟只是分析判斷嘛,你手上的電話錄音也許是證據,也許不是證據,萬一搞錯了呢?豈不太傷人了?尤其是這麼—位跟我多年、有重大貢獻的同志!所以,你目前只能向我彙報,明白嗎?」

  孫魯生顯然很明白,口氣有了微妙的變化,「就是,就是,趙省長就算那位匿名莊家電話裡說的都是實情,也和老錢沒關係。而且,崔小柔在綠色田園任職是公開的。如果崔小柔打著老錢的旗號亂來,老錢不知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趙安邦思索著,像似自問,又像似問孫魯生,「錢惠人真會不知情嗎?最初收購電機股份的巨額資金是從哪來的?崔小柔又怎麼成了綠色田園的幕後老闆了?沒有錢惠人手上權力的支持,許克明和崔小柔哪來的這種呼風喚雨的巨大能量啊?」

  孫魯生仍在試探,「也許老錢真不知情呢?甯川的幹部都知道,老錢怕老婆嘛,我記得有一次您還和他開過玩笑,要推薦他兼任甯川怕老婆協會主席呢……」

  趙安邦沒讓孫魯生再說下去,「魯生,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啊?這麼大的事,是怕老婆的理由可以推脫的嗎?荒唐嘛!」他擔心孫魯生誤解了他的意思,又鄭重說,「魯生同志,你不要產生錯覺啊,不要以為錢惠人是我老部下,我就會庇護他,明確告訴你:我不會這麼做!不說華北同志和有關部門盯著他,就算華北同志不盯,我也不會這麼做!當然,這事關係重大,也不能不慎重,我的意思是,把這些問題的線索進一步落實之後,再考慮讓于華北同志和有關部門正式立案查處!」

  孫魯生明白了,「好,趙省長,那我聽您的招呼就是!」說罷,起身告辭。

  趙安邦也沒再留,送走孫魯生後,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發了好一陣子呆。

  一時間,趙安邦想了很多,有些現實問題不能不考慮:他對孫魯生這麼安排是不是理智呢?錢惠人的問題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懷疑了比較確鑿的線索已擺在面前,他完全可以讓孫魯生拿著電話錄音去向于華北彙報,請于華北和有關部門按規定處理。這麼做,首先是堅持了原則,讓于華北日後無話可說;其次,因為是于華北處理的錢惠人,自己也就擺脫了下屬同志,尤其是甯川下屬同志們的抱怨和咒駡。如今當官做人都是很難的,不對下屬幹部搞點保護主義,背後總是要被人罵的。

  然而,真這麼做了,他于心能安嗎?錢惠人畢竟是自己的老部下,發生在孫萍萍和孫盼盼身上的悲劇,不但和錢惠人有關係,也和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如果沒有文山分地風波,也許就沒有這場浸透著兩代人血淚的悲劇了,從個人感情上來說,不是錢惠人對不起他,而是他多少有點對不起錢惠人。因此,儘管理智告訴他,錢惠人十有八九已經完了,可他心底深處總還抱著一絲僥倖,萬一他和孫魯生搞錯了呢?主動權在他手上,搞錯了也沒太大的關係,不會給錢惠人造成實質性傷害,而落到于華北手上,就有可能出現將錯就錯的局面,錢惠人就死無喪身之地了。最後,退—步說,他還可以做做工作,讓錢惠人主動自首,爭取從寬處理。

  看來也只能這樣做了,事到如今,十全十美的選擇顯然是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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