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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四十二

  和于華北通話結束好半天,田封義都沒回過神來,耳旁仍迴響著于華北那帶著濃重文山口音的警告聲。真有意思,他昨天去軍區總醫院看望老書記劉煥章,于華北今天就知道了,就把電話打過來了!想必劉煥章就他的安排提出了疑義,甚至對他們這幫政治殺手提出了嚴肅批評,他們就惱羞成怒了,肯定是這麼回事!

  劉老書記真是個大好人啊,雖說當面批評他,可該為他說的話還是說了。混帳的是老領導于華北,此公的混帳程度是任何一位為他賣命的幹部都難以容忍的,老書記都發話了,狗日的不說順水推舟幫一把,好歹把他弄到—個職務含權量稍微高一點的崗位上去,還這麼和他打官腔!這太令人痛心了,看來這麼多年,他真是跟錯了人,走錯了路,找錯了組織,如果說過去還只是懷疑,今天可是徹底醒過夢來了。

  大夢醒來是黃昏。醒了,也晚了。劉煥章不是一言九鼎的省委書記了,以裴一弘為首的這幫政治殺手不會再買這位老同志的賬了。于華北今天的這個電話就是明證。不論于華北和裴一弘、趙安邦有多少矛盾,在對付老同志這方面肯定是一致的。人心不古、世風淪喪啊,新官僚比老官僚們厲害多了,他也許又一次弄巧成拙了。可這能怪他嗎?—個倒黴透頂在宦海裡即將淹死的人,就是稻草也得抓一把嘛!不想了,這事就讓它過去吧,反正能努力的全努力過了,現在只能先認命了。

  這時,是下午三點多鐘,明媚的陽光照耀著田封義置身的黨組書記辦公室,也照耀著他治下的這座省作家協會的小洋樓。小洋樓的位置很好,坐落手漢江省權力中樞共和道的末端,是當年老書記劉煥章批的。老書記說,胙家們要寫作啊,要有個安靜的寫作環境啊,結果,就把這座八百多平方米的英式小洋樓批給了省作家協會。

  然而,令人遺感的是,省作家協會雖說在著名的共和道上,和權力中樞離得近在咫尺,卻和權力沒任何關係,讓田封義一想起來就黯然神傷。

  更不幸的是,辦公室的南窗偏偏又正對著共和道,田封義經常看著那些象徵著權力的小牌號車在共和道上馳進馳出,被迫呼吸著共和道上夾雜著汽車尾氣的權力的氣味,就益發覺得深受折磨了,這種折磨對他造成的傷害程度,是沒嘗過這種滋味的同志很難想像的。

  與權力無關的小洋樓上靜悄悄的,每天下午都靜悄悄的,真是適宜寫作哩!只是沒啥人在這裡寫作。駐會的十幾個專業作家常年在家寫作,除了偶然來取信,取一遝又一遝的稿費單,鬼影都見不到—個,他上任三個多月了,有些作家竟然還不知道單位新來了他這麼—位黨組書記。這種情況在任何職務含權量高的地方都是不可想像的,一把手換了,—個個不來彙報,豈不是自絕于領導,自絕于組織嗎?在這種職務含權量很低的鬼地方,作家們還就敢!白老主席反倒勸他上門去拜訪作家們,他忍著氣應了,卻一直沒去。協會下屬的《漢江文學》月刊十幾個編輯倒是上班的,上半天班,上午上班,下午在家編稿,他想改革一下,讓編輯們上全班,又讓白老主席給反對掉了。整個機關就這麼人丁稀落,不成個樣子,能全天到這廳級廟裡撞鐘的和尚滿打滿算沒二十人,都不如文山市的一個處室,落魄得讓人傷心。

  豈但不如文山市的—個處室?就職級含權量而言,甚至不如文山基層的一個科級鄉鎮。

  當然,事在人為,省作家協會畢竟是正廳級,職級係數很高,又是文人窩,有名人效益,輻射係數很大,含權量挖掘擴展就有了很大的餘地。

  關鍵是誰來挖掘,怎麼挖掘?現在不是別人,是他田封義來挖掘嘛,這方面他還是很有經驗的。早年在文山當城管委主任時,他就進行過比較成功的挖掘。他做城管委主任之前,全市停車場歸公安部門管,他藉口整頓市容,和公安局較量了一把,就把停車場管理權爭到了手。作家協會儘管含權量低,總也是廳級單位嘛,理論上和文山市平級,應該能挖到點啥。田封義想。

  好吧,在其位就謀其政吧,不能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啊!那就好好想想吧,下一步到底怎麼辦?他領導下的這個漢江省作家協會怎麼才能不斷提高自身的含權量。

  為了便於含權量的挖掘,首先得搭起個像模像樣的大架子。既是正經廳級單位,辦公室理所當然要改為辦公廳,辦公廳下面設三個處,—個秘書處,—個行政處,—個組織人事處。哦,哦,不對頭了,把組織人事擺在一起已經很精兵簡政了,同級別的文山市可既有組織部,又有人事局,還有勞動局啊,組織人事處恐怕要從力公廳裡劃出來,向省委爭取一下,最好享受副廳級待遇。田封義認真地想。

  專業創作組、創作聯絡部、理論研究室、圖書資料室、月刊編輯部、爭取副廳級不太可能,全是一級處室吧,起碼要設一正兩副三個處級幹部。二級處室自然也要設起來,否則,辦公廳下面那三個二級處的同志們就要有意見了。白老主席介紹情況時不是說了嗎?協會下面還有十二個專業創作委員會,什麼長篇小說創作委員會,青年文學委員會,詩歌創作委員會,都統—設為二級處吧,主任就是處長!

  有點意思了,作家協會的單位含權量還沒正式開挖,無意中倒先把他自己的職務含權量挖掘出來了!這麼算算,他一下子能提多少副處以上幹部啊?這鳥單位連門房老頭算上不到七十號人,豈不是每人都可以鬧個副處以上當當了?更別說還有科級!在文山那種地塊上不說副處以上了,就是提個科級多少人爭破頭啊,這裡倒好,烏紗帽多得沒地方放。又覺得白老主席那屆黨組蠢得夠嗆,迂得夠嗆,你—個正廳級單位,有權提拔正處以下幹部,為什麼不提拔呢?放著這麼多的烏紗帽留著發黴啊?烏紗帽又不是你家的,為啥不把它慷慨批發出去?都留著自己戴啊?你有這麼多腦袋嗎!再說,這也很不好嘛,苦了同志們,還降了廳級單位的格!

  按自己的思路細想一下,又覺得白老主席也許有苦衷:這廳級廟雖小,卻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王八們對他們這些相當級別的領導和組織一般不夠尊重,白老主席那屆黨組自然就懶得提他們了。這其實還是不對的,工作思路有問題嘛,太狹隘了嘛,讓巴掌山擋住了眼睛啊!做領導的一定要有度量、有胸懷,豈能和下面的同志一般見識呢?這麼賭氣對含權量的挖掘很不利嘛!所以,要識大體、顧大局,要團結大多數,起碼要把辦公室坐班的行政幹部和小車班為領導服務的司機同志先團結起來,業務幹部也要儘量團結,把專業作家們孤立起來就可以了。

  是的,是的,他也不能這麼便宜了他們,尤其是大把拿稿費,國內國外四處跑的那三四個專業作家,這些人—個都不能提,讓他們牛去吧!你牛好了,我們組織上就是不用你,辦公室跑腿打雜的都是正處級,看你臉往哪擺!對了,還得給他們派個頭兒過去,資料室的老陳看來還不錯,幹了二十多年了,還是個主任科員,第一批提正處,讓他把作家們管起來。

  第一批提拔多少呢?這倒是個問題,必須慎重,這窮得冒煙的鬼地方雖然不指望誰來送禮跑官,可總也得讓他領你的情吧,總不能讓那些戴著你批的烏紗帽還四處損你的傢伙上來吧?要有個觀察期,看准一批提—批,成熟—批提—批!過去的經驗證明,這種幹部人事制度的改革要循序漸進。

  正這麼想著,未來的辦公廳王主任進來了——當然,現在還叫辦公室。

  王主任樂呵呵地彙報說:「田書記,還真讓您說准了:文山市政府辦公廳剛才來了個電話,正式通知我們了,說您帶來的那輛新奧迪車不要了,算是贊助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田封義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仍是一副深沉思索的樣子。

  王主任又請示說:「田書記,您看文山的那個二號車牌,我們是不是還了?」

  田封義看著窗外的共和道,淡淡地問了句,「省城的小號車牌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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