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我主沉浮 | 上頁 下頁
五八


  我現在是省長啊,穩住南部,振興北部的戰略決策是我這屆政府提出來的,以文山為重點的北部地區靠誰來振興?就靠你們這些同志嘛!你,石亞南,你們這個班子!可以告訴你,石亞南這個市委書記也是我看中的你的兩個副市長進常委的意見,我和省委也採納了嘛!」

  錢惠人情緒仍很大,「那是,廢物利用嘛,讓我戴著鐐銬跳舞嘛!」

  趙安邦擺了擺手,「什麼廢物利用啊?你錢惠人是廢物啊?太情緒化了吧?不過,戴著鐐銬跳舞倒是個事實!這種戴著鐐銬跳舞的事是今天才發生的嗎?過去不就有過嘛,這種舞我跳過,你跳過,天明同志也跳過,而且跳得還都不錯嘛!」

  錢惠人憶起了往事,歎息說:「老領導,不瞞你說,今天一路來文山上任,我就想咱們當年到寧川上任,天明書記的臉孔老在我眼前晃!車到市委門口,看到群訪的下崗工人,我又想起了當年咱們到寧川被成千上萬的集資群眾包圍的事!」

  趙安邦應道:「是啊,甯川當年不也很難嗎?我們被天明書記調上去後,也沒吃敗仗嘛!老書記劉煥章同志愛說一句話:聞顰鼓而思良將,惠人,我和省委,和一弘同志,今天也是聞顰鼓而思良將啊,顰鼓一響,就想到你們這些良將了!」

  錢惠人這才問:「裴書記對我沒成見吧?不會讓我把鐐銬一直戴著去吧?」

  趙安邦道:「惠人,裴書記有裴書記的難處,你要理解,對裴書記一定不要瞎猜疑,更不准在背後隨便議論!在這裡,我可以表個態:只要將來的事實證明你經濟上是清白的,該說的話我都會和一弘同志說,也會在常委會上說!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應該知道我的脾氣,我既不軟弱,也不會對同志的政治生命不負責任!」

  錢惠人點了點頭,「這我相信,所以,我不怪你,先讓于華北他們查吧!」

  趙安邦卻又說:「也不要消極等待,對文山的工作要多動動腦子!國企是個重點,田封義、馬達他們搞了個甩賣國企方案,報到省政府來了,我看不可行!你和亞南同志儘快研究一下,把甯川、平州的成熟經驗引進來!國企要解困,但不能立足于解困,要立足於發展,發展才是硬道理!

  所以,必須綜合考慮,全面整合,根據中央和省委的精神,該合併的合併,該賣掉的賣掉,該改制的改制,該破產的破產!不要一刀切,搞什麼—攬子甩賣,要根據每個企業的具體情況具體對待!」

  錢惠人道:「這我已經在考慮了,慎重對待國企產權問題,多種途徑解決:根據企業情況,可以管理層持股,也可以全員持股;可以吸引外資兼併收購,也可以對社會公開拍賣;—句話,調動所有市場手段,讓市場說話,在市場上解決!」

  趙安邦興奮了,「好,好,那就放手去幹咆,現在不是過去了,在政治上不會有人借題發揮,抓小辮子了!但也要記住,必須以穩定為前提,要利用政策把握好市場導向,要在擴大就業上做足文章,爭取儘快把失業下崗人數降下來!」

  錢惠人卻道:「穩定是前提,發展才是根本,沒有發展,也就沒有穩定……」

  趙安邦揮揮手,打斷了錢惠人的話頭,「哎,錢胖子,我可再強調一下啊:穩定和發展的位置,你們一定要擺正啊!穩定是第一位的,沒有穩定就什麼也幹不成了!我可不願看到省委、省政府門口三天兩頭出現你們文山的群訪人員!」

  錢惠人搖頭苦笑起來,「趙省長,你是不是官越當越大,膽子越來越小了?」

  趙安邦正經作色道:「哪是,權力大了,決策的影響面也就大了,我就必須謹慎小心!」接著又說起了農業問題,「文山不但是國企集中的工業城市,還是我省最大的糧棉產區,農業部去年在文山搞了個大豆示範區,效果不錯,下一步省裡準備進一步加大支持力度,擴大示範範圍。另外,還要做大做強棉花。文山起碼有三個縣財政收入主要來自棉花,農民的經濟收入也來自棉花。我瞭解了一下,棉花統購統銷政策結束以後,棉價一直不太穩定,直接影響了棉農的收入和種棉積極性。前一陣子,省棉麻集團向我提出來,要整合全國棉麻市場,走產銷聯台的道路,我聽了他們的彙報後,建議了一下,就從你們文山開始搞!每年和你們棉農簽協議,定好產量、質量、收購價格,降低農民的種植風險,在這小棉桃裡做篇大文章!」

  錢惠人對農業問題並不陌生,「趙省長,棉花的事,你只說了事情的一面,其實還有另一面嘛!在加入WTO的背景下,農民種棉有風險,棉花銷售企業也有風險嘛!我們的棉麻公司在傳統的統購統銷體制下過慣了舒服日子,對棉價暴漲暴跌很不適應,市場好,收不到棉花;市場不好,又不敢收購,很多公司都快破產了!」

  趙安邦笑道:「所以,我贊成棉麻集團的整合嘛,產銷—體,不就雙贏了?」

  錢惠人說:「那好,趙省長,你讓省棉麻集團的老總們來找我們談吧!我不指望他們來扶貧,可也不會訂城下之盟,只要真正是互惠互利,我們何樂而不為呢?當然會好好合作!不過,如果想壓價收購,我們不如讓市里的公司收購了!」

  趙安邦沒再細說下去,「錢胖子,反正你們看著辦吧,我不勉強,我說的只是做強農業的一種思路!你們文山市棉麻公司如果有這個整合能力,能把文山棉產區整合好,甚至以後有一天能把省棉麻集團兼併掉,我都不反對,市場經濟嘛!」

  接下來,趙安邦又就改善文山的投資環境問題,中層幹部隊伍問題,領導班子的團結問題,和錢惠人說了許多。錢惠人漸漸進入了角色,又像昔日進入—個新環境時那樣,和他無話不談了。只是這次相互之間的角色換了位,過去錢惠人是他的部下副手,總是錢惠人幫他出主意,這次卻是他幫錢惠人出主意了。儘管石亞南是市委書記,可在趙安邦的心目中,精明能幹的錢惠人才是文山經濟工作的主帥。

  一直談到夜裡十二時,錢惠人才告辭走了。趙安邦看著滿臉笑容的錢惠人,卻不免又有了一種擔心,便在送錢惠人出門時再次提醒說:「惠人,現在情況比較特殊,你可一定要擺正位置啊,工作不能少做,對亞南同志還要尊重!」

  錢惠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放心好了,沖著裴書記,我也得尊重人家!」

  趙安邦把臉拉了下來,「胖子,你什麼意思?我不是和你說得很清楚了嗎?石亞南是我點的將,和一弘同志有什麼關係?」趙安邦乾脆把話說明瞭,「錢惠人,你不要耍小聰明,以人劃線,老揣摩誰是誰的人!不論是我,還是裴一弘、于華北,我們在文山班子的決策問題上是完全一致的!在你看來,石亞南是裴書記的人,那田封義是誰的人啊?是于華北的人吧?可把田封義調離文山,是華北同志堅決支持的!」

  錢惠人仍是不服,「老領導,你現在官當大了,怎麼說我都能理解,真的!」

  趙安邦這下子真火了,「錢胖子,我看你根本沒理解!你以為我和你說的全是官話、假話、場面上的話嗎?錯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你想想看,我是省長,一弘同志是省委書記,于華北同志是省委副書記,我們誰對文山沒有一份沉重的責任?誰敢拿文山八百萬人民的前途命運當兒戲?

  當然,我也承認,因為歷史上的工作關係,我們對下面幹部在感情上也許各有親疏,比如我對你,就有一份很特殊的歷史感情,但這決不意味著為了照顧這種感情就可以不顧原則,不負責任啊!」

  錢惠人不敢做聲了,長長歎了口氣,苦笑著搖搖頭,轉身出了門。

  錢惠人走後,趙安邦又有些後悔,覺得這場談話收場收得不是太好。

  本來工作做得差不多了,自己可以放心了,想不到最後弄了個不歡而散。

  可這能怪他嗎?這些話不說不行啊,否則,錢惠人還會繼續糊塗下去,很可能將來和石亞南發生矛盾後,把他當做後臺,引發他和裴一弘的矛盾,真打起這種內戰,文山就沒指望了!

  然而,錢惠人畢竟受了不公正待遇,能有這個態度也不錯了,以後看行動吧。

  這夜,在文山賓館,趙安邦久久無法入睡,把帶來的《狙擊華爾街》讀了三十幾頁,仍毫無倦意,一九八九年發生在寧川的往事又紛至遝來,湧現在眼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