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我主沉浮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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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組織部談話出來,他流淚了,這才明白了那句人們常說的話: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沒到傷心處!是誰讓他這樣傷心呢?這必須搞搞清楚! 坐在返回文山的車裡,田封義就開始一一打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了老領導于華北。于華北似乎很同情,歎息說,封義啊,省委決定了的事,就不要再多問了,我畢竟只有一票嘛!這等於告訴他,老領導並不贊成對他的政治謀殺。第二個電話打給了趙安邦,趙安邦更絕,沒聽完就說,哎,老田,你咋跑來問我?我是省長,党群口不是我的分工範圍啊!常委裡分管党群的是宣傳部白部長,他又打電話給白部長。白部長十分意外:怎麼? 封義同志,去省作家協會不是你主動要求的嗎?我聽說你要求去,就支持了一下!最後找的裴一弘,裴一弘態度很好,沒等他開口,就樂呵呵地說,田封義同志,你這個電話來得正好!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打招呼的!你現在做作家協會黨組書記了,身上的擔子很重啊,要出人才出作品啊!我們搞文化大省,硬件要上去,軟件也要上去啊,文學方面就看你的了,別辜負了我和同志們的希望啊!他連連應著,想趁機問一問內情,裴一弘卻說來客人了,「啪」的掛上了電話。 這就是官場。從于華北、趙安邦、白部長,到省委書記裴一弘,在電話裡—個個對他都挺友好,裴一弘的意思似乎還是重用他,真讓他有苦說不出!既然找不到冤頭債主,那麼,漢江省委這幫頭頭腦腦就得承擔集體責任,這沒什麼好說的! 於是,最後一班崗堅決不站了!從省城談話回來後,整整三天,田封義就再沒進過自己的市長辦公室,一場接一場喝送行酒,連市委書記劉壯夫也找不到他。表現上也有些失態,在各種場合發了不少牢騷。尤其是前天,在古龍和幾個縣長、縣委書記喝酒,談到合鄉並鎮中出現的矛盾時,牢騷發得有點過分,說省委領導馬上要帶石亞南、錢惠人這些南方北伐軍來佔領了,讓農民同志找他們解決問題去! 酒桌上說的這些話會不會傳出去?會不會有哪個狗膽包天的傢伙當真就組織手下的農民同志去攔阻省委車隊了?細想一下,這種可能性好像不大。據田封義所知,對合鄉並鎮不滿的不是縣級幹部,主要是鄉鎮幹部。 因為鄉鎮合併,部分鄉鎮下來—批鄉鎮長,這些鄉鎮長就在暗中挑撥農民鬧事。農民願意跟著下臺鄉鎮幹部鬧也有原因,撤鄉並鎮的地方不再是行政中心了,蓋的門面房賣不出去,租不出去,集鎮貿易受了影響,你的政策觸犯了這些人的實際利益,他們當然不答應你。 想來想去,田封義認為,今天這事最大的可能還是農民自發鬧的,就算哪個縣長、書記把他酒桌上說的話透露出去,影響了某些心懷不滿的鄉鎮長,也不是他的責任!他現在是病人啊,是個遭遇了謀殺的政治病人,打著吊針,心在滴血哩! 劉壯夫倒真是有病,血壓經常高到很危險的程度,每年總要住幾個月醫院,現在面臨到齡下臺,偏不敢住院了,硬挺著在那裡忙活,兩天前就在按省委的要求準備這次黨政幹部大會了。據說,劉壯夫在幾次會上再三強調對會場和市委門前的警戒保衛,可這仁兄卻沒想到農民們會跑到公路上去打阻擊,堵車隊!劉壯夫讓秘書把告急電話打過來時,田封義本想勸劉壯夫幾句,讓他悠著點,不要著急,卻終於沒敢。劉壯夫正統而無能,你和他交底交心,沒准他會把你賣了。田封義接電話時預感就不太好,心想,搞不好黨政幹部大會開完,劉壯夫也得上擔架了。 沒想到,黨政幹部大會還沒開,劉壯夫就先一步被擔架抬進了市立醫院,是即將出任省監察廳副廳長的原常務副市長馬達親自帶人送過來的。 躺在擔架上的劉壯夫估計是突然中風,田封義注意到,從救護車上下來時,劉壯夫已陷入昏迷狀態。 馬達急得幾乎要哭了,「田市長,這回可把臉丟大了!高速公路被堵,咱們還可以解釋說是意外的突發事件,市委大門被堵,就說不過去了吧?省委兩天前就通知了,咱們竟還是連大門都沒守住!讓省委領導怎麼想?這是不是故意搗亂啊?」 田封義也有些吃驚,「公安局這幫人是幹什麼吃的?怎麼會出這種事啊?!」 馬達道:「這不能怪公安局!王局長倒是提出過封路,壯夫書記想來想去沒敢讓封!市委門口的路是城區主路,封掉全城交通就亂套了!結果倒好,就在省委車隊逆行繞道的時候,六家國企一千多號下崗人員突然湧來了!壯夫書記在樓上一看這情況,又氣又急,當場栽倒在窗前,幸號我和趙副秘書長在場,及時送了過來!」 田封義詢問道:「會場那邊情況怎麼樣?會不會也被群訪人員圍住啊?」 馬達說:「會場那邊我問過了,沒什麼問題,一大早就設置了警戒線!」 直到這時,田封義仍不想過去收拾局面。今天這個局面既不是他造成的,也不該由他負責,該負責任的是劉壯夫。可劉壯夫已經倒下了,趙安邦和于華北有什麼好說的?!還丟臉?該丟的臉就丟吧,反正文山沒搞好,他馬上要到省作家協會當黨組書記去了!於是,揮揮手,對馬達道:「好吧,馬市長,情況我都知道了!咱們分分工吧,我一邊打吊針,一邊看護壯夫書記,你們趕快回去,接待好領導!」 馬達不幹,「田市長,壯夫書記有辦公廳的同志守著,你還是一起過去吧!」 田封義心想,他過去幹什麼?看趙安邦、于華北的白眼嗎?嘴上卻道:「馬市長,你看看,你看看,我這個樣子,能去見省委領導嗎?你就不怕我也倒下嗎?」 馬達真做得出來,大大咧咧地抓起吊瓶看了看,「嘿,田市長,你這掛的不都是些營養藥嗎?你真不過去,那我可如實向省委領導彙報了?!」 田封義突然來了火,「馬副市長,你威脅我是不是?要彙報就去彙報吧!不錯,我就是在掛營養藥,就是沒病裝病,鬧情緒,看省委能把我怎麼了?!省委不是已經把我安排到省作家協會去做黨組書記了嗎?還能再把我往哪裡貶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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