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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裴一弘哈哈大笑,「那好,那好,林司令我不和你爭論,咱們一人拿幅字出來,讓同志們看,請他們做裁判員,給我們一個評價,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看著裴一弘和林司令員在那裡談笑風生,趙安邦一點不急。文山的班子醞釀時間夠長的了,這副牌該怎麼打,實際上裴一弘已成竹在胸。這位省委書記是個善於學習的政治家,把老領導煥章同志和前任省委書記華強同志領導藝術的精髓之處全學到手了,在這種時候總是那麼成熟老到、舉重若輕,讓趙安邦心裡不能不服。

  于華北總卻悟不透其中的奧秘,以為裴一弘這是工作作風上的自由散漫,每到這種時候總是由他出面提醒。此刻,于華北終於再次明確提醒了,用臉上的笑容掩飾著內心的不滿,「哎,哎,一弘同志啊,常委們到齊了,咱們是不是開會啊?」

  裴一弘這才放棄了和林司令的糾纏,「好,好,那我們就開會吧!」

  他打開面前的筆記本,笑呵呵地再次和常委們打招呼道,「同志們,這次常委會的內容會前就通知了,是個專題會,專題研究文山的班子問題。只要與文山的班子有關,與文山將來的工作有關,請同志們暢所欲言!與文山無關的問題就不在這次會上討論了!」

  根據慣例,省委組織部章部長開始介紹擬定的文山班子副市級以上七個領導幹部的自然情況,其實這些情況常委們全瞭解,可該走的程序還得走,這不能省略。

  這個介紹過程比較漫長。章部長是個本本分分的老組織,走起程序來一絲不苟。介紹時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語速不快不慢,永遠保持著—個節奏,這就起到了一種特殊的催眠作用。林司令員率先打起了哈欠,似乎為了保持必要的清醒,拿出一盒煙,沖著裴一弘晃了晃。裴一弘微笑著,向林司令員搖了搖頭,又指了指會議桌上的禁煙標誌牌,林司令員只好把煙重又裝到軍裝口袋裡。趙安邦開始還儘量集中精力認真聽,可聽到後來也有些倦意了,便起身上了趟洗手間,還打了個電話。

  從洗手間回來時,章部長的情況總算介紹完了,于華北第—個發表了意見。

  于華北不是章部長,平時話很少,不苟言笑,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卻總保持著比較昂揚的激情,和一份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豪邁。這應該是權力磁場在起作用。在這屆省委班子中,于華北年齡最大,資格最老,久居權力磁場中心,做著磁力強大的磁鐵,決定過許多鐵屑的命運,有這份激越豪邁也很自然。當然,也得承認,于華北本身口才就不錯,又喜歡寫點詩,詩人的氣貢或許也在起作用。

  于華北表情豐富,侃侃而談:「……文山這副牌有幾種打法,順序接班是一種打法,半換血是一種打法,大換血是另一種打法。現在,我們選擇了一種最好的打法!不瞞同志們說,開始我有些想不通,過去搞組織工作的慣性思維在起作用,總強調穩妥接班,平穩過渡,這種思維擺在平州、甯川這些發達地區的班子安排上沒什麼錯。但是,文山的情況不同啊,欠發達啊,積重難返啊,動作幅度就得大一些,就要捨得把好牌打出去!過去文山搞不好,恐怕與當時省委的決心有關!」

  于華北的發言抑揚頓挫,聲情並茂,時不時地做著手勢,既有親和力,又有某種權威性。你可以不贊成他的意見,卻沒法不被他感染,聽他發言,是打不了瞌睡的,尤其是今天,趙安邦本能地覺得,于華北的發言中肯定會有比較豐富的含意。

  果然,于華北環視著與會者,又樂呵呵地說:「一弘、安邦同志有魄力,有遠見啊,文山這個新班子選得好,很好啊!石亞南的市委書記,錢惠人的市長可以說是無可替代的!這兩個一把手都來自我省經濟發達地區,而且還都是市長,有豐富的經濟工作經驗和行政領導經驗!尤其是錢惠人同志,對甯川的經濟成就貢獻不小,我相信,錢惠人同志—定會把寧川的好經驗帶到文山去!安邦,你說是不是啊?」

  趙安邦笑了笑,軟中有硬道:「是啊,是啊,對錢惠人我也比較有信心!」

  其實,根本用不著于華北刻意提醒,與會常委心裡已經有數了:錢惠人作為已升格的經濟大市甯川的市長沒安排到文山任市委書記,倒是把平州女市長石亞南安排上去了,這個決定本身就耐人尋味,更何況錢惠人又是他—手提起來的幹部!

  錢惠人好像已聽到了什麼風聲,昨天下班前來了個電話,打探消息。

  他不好多說,只含蓄地透了句,「你的工作恐怕要動動了,文山搞不上去,裴書記和我都很著急啊!」錢惠人先還以為是讓他去文山做市委書記,問了句,「準備給我派個什麼市長呢?」他在這種情況下才被迫點明了,「市長是你,市委書記另派!」錢惠人聽得這話,沉默良久才說了句,「趙省長,你看,我是不是乾脆辭職呢?」他一下子火了,「辭什麼職?你這麼經不起考驗嗎?到文山好好幹,別人去當市長我還不放心呢!

  實話告訴你:讓你去文山是我的建議,包括市委書記石亞南,也是我向省委和一弘同志推薦的!」錢惠人根本不信,還想說什麼,他卻斷然掛上了電話。

  晚上回家吃飯時,錢惠人又來了個電話,不談辭職了,也沒發牢騷,直截了當問,「趙省長,你是不是真想把文山搞上去?」他沒含糊,「哪當然,否則怎麼會把你和石亞南一起調過去呢!」錢惠人說,「那好,我有個建議,希望你在常委會上提提:除常務副市長外,兩個分管經濟工作的副市長最好也進常委班子,組織經濟內閣!」他覺得有道理,答應了並馬上打電話給裴一弘,也沒隱瞞,明確說,這是錢惠人的建議。裴一弘說讓他想想,半個小時後又把電話打過來,終於同意了。

  于華北不愧為牌場高手,政治牌打得得心應手,背地裡給錢惠人下了套,會上卻說得冠冕堂皇,似乎把錢惠人調到文山不是為了調查錢惠人在寧川期間的經濟問題,當真是工作需要。其他常委心中好像也有數,發言時全回避這一敏感點,沒任何人提出,對錢惠人這樣安排是不是公道合理?這其中是不是另有隱情?

  趙安邦也只能回避,儘管心裡不悅,也必須和大家保持一致,這是組織原則。

  中午吃飯時,碰到了裴一弘,裴一弘把他叫到—旁說:「安邦,我上午開會時又想了一下,兩個副市長進班子的事,還是由你提比較好,可能更有利一些!」

  趙安邦本來就不高興,見裴一弘突然這麼說,益發不悅了,「哎,老裴,你怎麼又變了啊?昨晚我們在電話裡不是商量好了嗎?這事就由你乾坤獨斷嘛!」

  裴一弘擺了擺手,「別,別,你是省長,經濟工作你主抓,你提合適!」

  趙安邦只得說破了,「是不是因為這個建議是錢惠人提的,你才變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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