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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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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華北道:「是的!所以,一弘同志,這個案子比較複雜!安邦對白天明同志的感情在我省幹部群眾中不是什麼秘密,你清楚,我清楚,大家都清楚!本案涉及到安邦的老部下和安邦老領導的兒子,為慎重起見,恐怕還是要上常委會啊!」 裴一弘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問題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趙安邦對白天明的感情不是秘密,于華北和白天明的不和也不是秘密啊!八十年代在文山時,于華北就和白天明發生過嚴重衝突,曾讓白天明第一次中箭落馬。嗣後,白天明到寧川做市委書記,大七私營經濟,于華北又率領省委調查組敲定了寧川市委四大罪狀,把白天明搞到總工會坐了冷板凳。現在,紀委秦書記到中央黨校學習,于華北臨時兼管紀檢,辦得偏又是白天明的兒子和白天明當年的愛將錢惠人,這事有些棘手! 於是,裴一弘明確指示說:「老于,錢惠人的問題現在還不能上常委會,我再強調一下:我們處理甯川問題時一定要講政治,講大局,講策略!現在的大局是什麼?是寧川黨政—把手要升格,如果沒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受賄案,王汝成和錢惠人都要進副省級,這個情況你很清楚,省委已準備向中央推薦這兩個同志了嘛!」 于華北苦笑道:「一弘同志,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得負責任嘛,否則……」 裴一弘知道于華北要說什麼,勉強笑著,打斷了于華北的話頭,「別說了,老於,你讓紀委先把情況搞清再說吧,現在任何態都不要隨便表,好不好?」 于華北怔了一下,點點頭,「好吧,一弘同志,反正該彙報的我都彙報過了!」他用徵詢的目光看著裴一弘,又問,「你看,我是不是先和安邦通通氣呢?」 裴一弘立即否決了,「別,別,這氣還是我來通吧,別把問題搞複雜了!」 于華北心裡似乎有數,沒再說什麼,放下省紀委的彙報材料,起身告辭。 裴一弘本來還想和于華北談談文山班子的事,可被錢惠人的事搞得沒了情緒,只在門口點了一句,「老于,文山市委書記劉壯夫最近有沒有去找你彙報啊?」 于華北有些意外,「哦,一弘同志,原來是你讓壯夫同志向我彙報的啊?!」 裴一弘沒心思多說,「老於,對這個田封義,你和組織部門可要留點神啊!」 于華北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沒說,沉著臉點了點頭,出門走了。 這一夜,裴一弘難以成眠了,吃了兩次安眠藥也沒睡著,便又爬起來看于華北留下的那份材料,越看心裡越惱火。幾次摸起紅色保密機,想給在甯川開財富峰會的趙安邦打個電話,通報錢惠人的問題,可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放棄了。 §七 濱海路的市委宿舍區還是過去的老樣子,一切都那麼眼熟。那一幢幢風格劃一的聯體小樓,那一條條柳絮飄飛的曲徑小道,哦,還有宿舍門口和小區內的那兩個姹紫嫣紅的花園,這一切的一切構成了趙安邦寧川歲月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生活場景。因此,車進宿舍區以後」趙安邦便產生了錯覺,恍惚中覺得自己從沒離開過寧川,好像剛剛從牛山半島哪個重點項目工地上歸來,正急急地往白天明家趕,向白天明做工作彙報。在二區五號樓前下了車,走到自家門前時,這種感覺更強烈了,趙安邦甚至覺得,門一開,白天明就會微笑著從客廳裡走出來迎接他和王汝成。 在當年那些風風火火的日子裡,他和白天明,還有王汝成、錢惠人,在白家客廳裡決定過多少大事啊,用白天明富有詩意的話說,那是醞釀了一座城市的激情。 現在,一切都成為了過去,激情已不復存在。那個叫白天明的市委書記永遠離開了寧川,離開了自己的朋友和同志們,變成了一幅遺照,只能在自家客廳的牆上向他微笑了。老領導的微笑仍是那麼自信,那麼坦蕩—這是一個倒在戰場上的老戰士的微笑,老戰士倒下了,但永不死去!因為這個老戰士決定了一座五百萬人口的經濟大市的歷史性崛起,在這座城市裡獲得了永生。老戰士個人的悲劇演化成了一座城市改革進取的壯劇,構成了—個國家,—個民族進步史的重要組成部分。 可悲的是,這位老戰士的兒子卻這麼不爭氣,這麼不爭氣啊…… 然而,面對客廳牆上白天明的遺像,和白天明夫人池雪春苦澀的笑瞼,趙安邦卻沒主動提起白小亮的事,覺得不便提,怕提起來讓做母親的池雪春傷心,更怕褻瀆了白天明的在天之靈。白天明任市委書記時,反腐倡廉抓得很緊,哪年不處理一些幹部?趙安邦至今還記得,市政府—位副秘書長只因為出國招商時收受了外商—套名牌西服,就被撤職罷官,誰說情也沒用,現在倒好,他自己的兒子陷進去了! 倒是池雪春寒暄過後,拉著趙安邦的手,眼淚汪汪說了起來,「……安邦,你今天來的正好,你不來找我,我……我也打算到省城找你了!這幾天,我……我真是寢食難安啊,你說,這……這是不是報應啊?天明要活著該……該說啥好呀!」 趙安邦這才說:「池大姐,我聽說了,小亮好像出了點事,是不是?」 池雪春抹起了眼淚,「安邦,不是出了點事,是出了大事啊!小亮挪用公款一千二百萬炒股票,案發時賬面虧損五百四十多萬,還有不少錢被劃到了深圳!省委副書記于華北現在不是兼管紀委了嗎?聽說他還做了個重要批示,要一查到底……」 儘管有思想準備,趙安邦仍多少有些吃驚:挪用公款一千二百多萬,造成了五百多萬的經濟損失,案子不算小了,別說是老領導的兒子,就是他兒子,只怕也保不了,只能讓有關部門去依法辦事。身為省長,他身後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啊! 更讓趙安邦吃驚的還是于華北,這位省委副書記想幹什麼呀?怎麼對這樁普通經濟案件做起「重要批示」來了?當年搞了四大罪狀,整得白天明到省總工會坐冷板凳,以致讓白天明鬱悶而亡,難道還不夠嗎?就算堅持原則,也沒必要這麼做! 池雪春仍在說,淚眼朦嚨地看著趙安邦,語調中不無悽楚,「安邦,小亮是自作自受,所以,我除了在你面前說說,決不會四處為他托人求情,我和天明都丟不起這個臉!可我畢竟是小亮的母親,天明又不在了,該做的事我還得做!安邦,我……我想好了,小亮造成的損失我……我替他賠,希望將來法院能少判幾年!」』 趙安邦一陣心酸,「池大姐,五百多萬啊,你怎麼賠呀?你們又不是大款!」 池雪春一聲長歎,「這你別管了,我……我儘量賠吧,能賠多少算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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