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我主沉浮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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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安邦心裡一驚,怔怔地看著王汝成,一時間有些失態,「什麼?什麼?白……白小亮出事了?啊?竟然……竟然在你們寧川出事了?」 王汝成急忙解釋,「不,不,不是在我們寧川出的事!趙省長,你可能不瞭解情況:白小亮早就不在我們寧川市政府當秘書了,前年就調到了省投資公司下屬的甯川投資公司做了老總,當時,錢市長還勸過小亮,讓他慎重考慮,所以……」 趙安邦很惱火,「所以,省紀委找上門你們還不知道?王汝成,你說說看,這叫什麼事?你們對得起去世的白天明書記嗎?讓我和池大姐怎麼說?說什麼?!」 王汝成喃喃道:「就是,就是,要是小亮不調走,本來可以保—保……」 趙安邦這才發現自己有些感情用事了,緩和了一下口氣,儘量平靜地說:「汝成,你不要誤解了我的意思啊!我並不是怪你沒保白小亮,白小亮真犯了事,誰保得了啊?我是說你們的責任,你,還有錢惠人!你們怎麼眼睜睜地看著白天明書記的獨生兒子走到這一步?你們幹什麼吃的?把天明同志的囑託放在心上了嗎?!」 王汝成檢討道:「怪我,怪我們,看來,政治上還是關心不夠啊!」 趙安邦想了起來,「哦,你剮才說池大婦找你,怎麼?大姐找你求情了?」 王汝成搖搖頭,「這倒也不是,大姐就是想瞭解情況,可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趙安邦注意地看著王汝成,「你是真不清楚,還是不好和池大姐說?」 王汝成苦笑道:「趙省長,我是真不清楚!白小亮被弄走後我才知道。我當時就把市紀委的同志叫來問了,這才弄明白,原來不是我們市里的事。」說罷,看了看手錶,賠著小心道,「趙省長,這事是不是先別說了?錢市長馬上過來了,晚上我們市委、市政府要給您接接風,哦,對了,還請了平州石亞南市長作陪……」 趙安邦手一揮,沒好氣地道:「還接什麼風?走」先去看看池大姐吧!」 從寧川國賓館出發,一路趕往白家時,已是晚上六點鐘了,大街上的白蘭花路燈和一座座高樓大廈上的霓虹燈全亮了,生機勃勃的大寧川呈現出入夜的輝煌。 然而,這日晚上,甯川輝煌的萬家燈火,在趙安邦眼裡卻一點點暗淡下來。 老領導的兒子竟然出事了,不但挪用公款,也許還貪污,讓一身正氣的老領導在天之靈都不得安寧!,王汝成和錢惠人是怎麼搞的?怎麼就看著白小亮去幹什麼投資公司總經理了?白小亮懂什麼投資!資本和投資的生態圈竟爭殘酷,連白原崴這種資本運作高手都有失手的時候,何況他白小亮?!白小亮就算能廉潔自守,不違法犯罪,只怕也會在市場運作上栽跟鬥。白天明在世時就曾和他說過,——訣不是客氣話:小亮這孩子能安分守已做個普通機關幹部,幹點力所能及的事就行了…… 正這麼胡思亂想著,擺在警衛秘書小項那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小項從前排座位上回過頭,「趙省長,是偉業國際白原崴的電話,接不接?」 趙安邦一怔,這個白原崴,追得可真緊啊!忙沖著小項擺手道:「告訴他,就說我正在會見外賓,現在沒時間和他煩,該找他時我會找他的,讓他等著好了!」 白原崴不知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說了好一會兒,小項一直打哈哈應付。 合上手機後,小項彙報說:「趙省長,白原崴希望您能儘快接見他一下,說……說是今夜就在國賓館候著您了,要……要和您來個不見不散哩!」 趙安邦掛著臉,「哼」了一聲,「願意等就讓他等吧,他來開會,本來就住在國賓館嘛!」說罷,往靠背上一倒,看著車窗外不斷流逝的燈火,又想開了心思。 §六 自從做了省委書記,住進共和道十號這座西式小樓以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時常會襲上裴一弘的心頭。這其中有顯而易見的孤獨,有時斷時續的憂鬱,間或也還有些莫名的興奮。這讓裴一弘覺得很奇怪,他還有什麼好興奮的呢?難道他這個經濟大省的省委書記,現在還需要用共和道上一座舊時代遺留的小洋樓來證明自身的價值嗎?後來才發現,這莫名的興奮竟來源於溶在血液中的某種深刻記憶。 在—個人的生命歷程中,有些記憶是難以忘卻的,包括那些毛絨絨的細節,比如二十一年前的那個傍晚。那是屬裴一弘個人的具有隱私意味的記憶,印象深刻無比,卻又無法與人言說,哪怕對自己的家人,至今回憶起來,一切還歷歷在目。 是的,就是二十一年前那個仲夏的傍晚,當他以省委機要秘書的身份第一次走在共和道的樹陰下,第一次鼓足勇氣按響共和道十號院門門鈴時,心情曾是何等的緊張啊!那時十號院裡住著德高望重的老省長,還使著歷史久遠的英國老式門鈴,鈴聲單調而沉悶。他按過門鈴後在門前等待,等了好長時間,似乎有—個世紀,可看了手錶才知道,其實不過三十幾秒鐘。後來,當他準備再次按動門鈴時,紅漆大門上的小窗才打開了,門衛的臉孔出現在小窗內,像一幅貼在證件上的標準照。那時誰認識他這個新分來的七七級大學生啊?省委辦公廳明明事先打過電話,門衛仍隔著大門上的小窗好生盤問了一通,還認真查驗了他的工作證。進得門來卻又沒見到老省長,老省長有外事活動剛出去,送交的文件是一位秘書簽收的。那天,走出共和道十號院,裴一弘發現自己剛換上的白襯衣全被胸前背後的汗水浸透了。 嗣後三年,他作為省委辦公廳秘書、機要處副處長,成了共和道上的常客,經常來往於一號至三十幾號的深宅大院,給省長、省委書記、常委們送文件,送通知,處理職責範圍內的相關事務。那時的裴一弘在省委領導們面前太不起眼了,有些事說來好笑:一位省委副書記直到他離開省委辦公廳都沒記住他姓啥,一直熱情地喊他「小弘」。不過,最初的拘束和緊張卻漸漸消失了,共和道神秘的面紗也於不經意間在他面前一點點撕開了,他身不由己地成了—幕幕歷史的見證人。 印象最深的是一九八五年全省地市級幹部大調整。那幕歷史發生在共和道五號老書記劉煥章家裡。劉煥章是那年一月從北京調到漢江省做省委書記的,他也正是從那時開始做了劉煥章的秘書,一做三年,一九八八年才由劉煥章提名建議到省團委做了副書記。裴一弘清楚地記得,在那個陰雨綿綿的下午,在樓外沙沙作響的細雨聲中,劉煥章大筆一揮,在省委一份幹部任免文件上簽了字,一舉決定了五十多名地市級和二百多名縣處級幹部的命運。一批老同志下去了,許多年輕幹部上來了,趙安邦就是其中的一位。當時,趙安邦還只是文山地區—個名不見經傳的鄉黨委書記,卻在大膽啟用四化幹部的氣氛中,進了省委三梯隊幹部名單。嗣後,趙安邦於風風雨雨磕磕絆絆中一步步上來了,上得真不容易,不論在哪兒任職都有爭議。誠如劉煥章所言,是個異數,像這樣的異數,在漢江省的幹部隊伍中並不多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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