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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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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封義嚇壞了,馬上又想到還掉這三千美金。三千美金準備好了,卻又不知該怎麼去還?雖說那時秦文超的老婆李桂花還沒進去,他卻不敢登門還錢,怕被馬達或者專案組的哪個人盯上。他畢竟做過文山市長,畢竟為秦文超的提拔說過好話。最後,還是老婆想出了個辦法,拖李桂花逛商店,不顯山不露水地還。 也是巧,剛和老婆商量好,李桂花就到省城來為秦文超活動了,還給他打了個電話。他馬上派老婆去招待所看望,準備按計劃拖李桂花逛商店。李桂花哪有心思逛商店啊,死活不去。老婆沒辦法,就在招待所把那三千美金拿了出來,說是老田當年出國借了你們三千美金,早就讓我還掉,我竟給忘了。沒想到,李桂花卻不收,說,嫂子,田市長啥時借過我們的美金啊?別是記錯了吧?老婆也是財迷,聽李桂花這麼一說,又把美金收回來了。回來後還猜測說,沒准秦文超兩口子真忘了。田封義當時就說,忘是不會忘的,李桂花是想讓我幫著活動領導。 能活動的領導也就是于華北了,于華北是主管副書記。可田封義卻沒敢去活動。老領導于華北早就不待見他了。他做市長時,于華北的小舅子張二龍看上了文山歐洲城工程,于夫人一個電話過來,他就在招標時打了招呼,把工程給了二龍。後來文山班子調整,他借這事做于夫人的工作,想讓于夫人給于華北吹吹枕頭風,讓他做文山市委書記,不行就到省委組織部幹常務副部長。結果惹了大麻煩,被于華北看成了政治訛詐。這老領導也夠絕的,知道二龍的事後,先讓夫人去廉政辦交待問題,接著又讓張二龍把吃到嘴的好處吐了出來。他也倒黴了,就此和含權量高的職務永遠告別。先去省作家協會做黨組書記,後來又去了偉業國際做黨委書記。偉業國際的黨委書記還是公推公選上去的,否則也不會讓他上。 這些事,田封義都沒敢和李桂花說,反而通過老婆向李桂花承諾,說該做的工作他一定做,也說了,讓李桂花別抱太大的希望。李桂花倒也明白,說是只要能保住老公活命就成。田封義覺得這不應該成問題,不就是風氣不好,收了下面一些錢財嗎?退了贓,也就是判個十年二十年的,最多無期徒刑。就打保票說,這個工作能做到。李桂花千恩萬謝,又送了三萬塊過來,說是打點請客的費用。這三萬田封義真不敢再收了,這叫頂風作案,查出來肯定罪加一等,便謝絕了。 一直到案發為止,田封義都沒想到會是這三千美金先露的馬腳。按他的美好設想,這件事算擺平了,秦文超進去幾個月一直沒咬他,李桂花進去後就更不會咬他了。還一廂情願地想,這三千美金其實也算比較正常的人情來往。他一九九八年出國考察回來,不也送給秦文超兩瓶自己不喝的洋酒嗎?還是人頭馬呢,肯定也值點錢的,儘管也是別人送他的。當然,也往壞處設想過,既然是馬達這混帳主持辦案,就得保持必要的警惕,往最壞的地方想。最壞的大麻煩是:秦文超給他送這三千美金時,趕巧正研究文山副廳級後備幹部名單,他在市委常委會上很為秦文超說了些好話。如果馬達不懷好意瞎聯繫的話,他也有可能被馬達陷害。 幸運的是,秦文超和李桂花嘴緊,死活不說,馬達想陷害只怕也無法下手了。 不料,光盯著秦文超兩口子和古龍腐敗案,警惕著馬達的陷害,卻忘記那個該死的皮包公司老闆王德合和正大租賃公司的那幫無賴。他怎麼也沒想到,王德合和那幫無賴分子也會陷害他。方正剛最初提到他批出的那三百多萬借款時,他沒當回事,還以為方正剛是詐他。現在看來不是這回事了,正大租賃公司的幾十口人跑到省裡群訪了,據說趙安邦還做了批示,王德合再不還錢,就會出問題了。 王德合就是不還錢,他怎麼催也不還。這個狡詐的奸商看他不是市長了,沒權管他了,就耍賴。還有個原因是,他把錢幫著借出去的當年秋天,曾經從這個奸商手上拿過十二萬的所謂投資分紅。現在他把這十二萬主動交出來,還給王德合,來個正人先正己,看他王德合還有什麼屁可放!於是,便把王德合叫到省城家裡,準備還錢。錢是他下午剛取出來的,裝在兩個鞋盒子裡,一盒六萬,他讓老婆點了兩遍。老婆有些捨不得,說是三百多萬給王德合用了四年,存銀行也不止十二萬利息。田封義便嚴肅批評老婆說,不能這樣想,己不正何以正人?要別人廉政,我們首先要廉政!再說,我現在在偉業國際當書記,年薪八十八萬,加上獎金和其他福利不止一百萬,為這十二萬還犯得著嗎?老婆這才被他說服了。 然而,讓田封義哭笑不得的是,王德合雖在他一再催促下爽約過來了,可卻沒收他裝在兩個鞋盒子裡的十二萬,倒又送來了六萬,是裝在一隻服裝袋裡的。 王德合把那兩隻沉甸甸的鞋盒子和服裝袋一起推到他面前,樂呵呵地說:「田市長,你別客氣,千萬別客氣!這錢不是我的,都是你的!你和我是啥關係?還客氣啥?別說我王德合還不缺這點小錢,就是真缺錢也不能拿你老領導的呀!」 田封義火透了,「不缺錢,你倒是快還人家正大租賃公司的三百多萬啊!」 王德合苦起了臉,「田市長,我說的是不缺小錢,不缺你的錢,沒說過不缺大錢啊!這幾年生意不好做,又他媽的被俄羅斯人坑了一回,一時真還不了!」 田封義根本不願聽,把鞋盒子和服裝袋又推回到王德合面前,「這些錢你拿走,趕快拿走!從此開始,你的事和我無關,我認倒黴,承認對你工作失誤!」 王德合說:「田市長,你也別這麼說,要說失誤是我失誤了,把咱們這盤買賣搞砸了,辜負了你對我的信任!我真不該輕信寧川那個俄羅斯商人的鬼話,相信彼得堡的那家通關公司。黑色通關這種事我以前根本不清楚,更沒想到……」 田封義心裡一揪,忙打斷了王德合的話頭,「哎,哎,王德合,你什麼意思啊?什麼咱們這盤買賣?你的買賣就是你的買賣,別扯上我,也別和我說!」 王德合露出了猙獰的面孔,「田市長,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吧?起碼是記憶力不太好吧?這三百多萬當初雖說是以我皮包公司的名義向正大租賃公司借的,可生意是咱們倆的,分紅也是咱倆的!你拿過的那十二萬不就是頭一次分紅嗎?現在看到麻煩來了,就想退了!有這種好事嗎?這六萬是去年的分紅,我不是不想給你,是你工作調動後不好找你,你最好也收下,有麻煩咱們一起來對付!」 這下子麻煩可就太大了,這個可惡透頂的狗奸商,竟然把他的話記得這麼清楚,看來是有備而來,存心要陷害他了!卻也不好抵賴,便換了副笑臉,「德合啊,我當時也就是隨便說說嘛,你還當真了?再說實際上也沒按年度分紅嘛!」 王德合也和氣親切起來,「田市長,這不就是我的工作失誤嗎?咱們的生意一直沒做好啊!去年最倒黴,出口俄羅斯的皮鞋全讓海關沒收了,價值整整二百萬!這六萬分紅知道是從哪來的嗎?是咱們當年在省城買下的那個鋪面的租金!」 田封義實在是痛苦不堪,而且又驚又怕。王德合一口一個「咱們」,連在省城買的兩個鋪面都成「咱們」的了。買鋪面的事他雖然知道,但雙方當時並沒明確是否屬「咱們」。他還以為是王德合自己的生意呢。現在真讓他有嘴說不清了。雖然正大租賃公司出事後他無數次想到過這個奸商的狡詐,但決沒想到狗東西會狡詐到這種程度,像絞索一樣死死套著他的脖子,非要纏著他一起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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