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我本英雄 | 上頁 下頁


  年前在北京開會時,中央領導就和他談過話了,要他準備進京,他不能在調離這個經濟大省的最後關頭被這起意外發生的征地風波絆一跤。根據中央有關部門通報,最近全國各地發生了多起因拆遷征地誘發的惡性事件,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視,兩個兄弟省區剛被通報批評過。退一步說,就算節後就走,最後一班崗他也得站好了,不能給漢江的幹部群眾留下話柄,更不能給接手的同志留下隱患。

  這位接手的同志很可能是趙安邦。中央領導和有關部門徵求意見時,他實事求是地談了對趙安邦的看法:趙安邦在漢江二十六年,做過第一經濟大市甯川市委書記,甯川在他任上奇跡般地崛起了。嗣後副省長、常務副省長幹了四年,出任省長也快兩年了,幹得都不錯。不管國際國內如何風雲變幻,潮起潮落,漢江經濟一直保持著快速增長的大好勢頭,趙安邦的政績和貢獻不可抹煞。不過,這位省長也有弱點:開拓進取有餘,沉穩定性不足,歷史上的違規記錄不少,一手提起來的老部下錢惠人也在違規的掩護下腐敗掉了。當然,趙安邦也在變,錢惠人出事後已比較注意這個問題了,今天電話裡還主動提起中央的宏觀調控政策。

  中央比較關注的另一位同志是于華北。老于資歷老,原則性強,這次可能會進一步,但出任省長的希望看來不大。老於長期分管組織人事,對政府主導的經濟建設,尤其是現階段的經濟建設不是太熟悉。省委書記估計更不會考慮。省委書記也得懂經濟嘛,而且要求更高,既要有把握全域的能力素質,又要有相當的協調水準和智慧。這麼多年改革搞下來,各地區、各利益集團的衝突尖銳複雜,南部發達地區和北部欠發達地區一直矛盾不斷,同屬￿欠發達地區的文山和銀山為爭項目也經常打得頭破血流,只怕老於對付不了。何況老於因其資格比較老,也帶來了年齡偏大的弱項。最有可能出現的情形是:趙安邦繼任省委書記之後,中央空降一位省長過來,老於則有可能安排到省政協去做一把手……

  剛想到這裡,銀山市委書記章桂春的電話掛過來了,開口就檢討,「裴書記,真對不起,我們工作沒做好啊,年還沒過完,就給您和省委添了亂子……」

  裴一弘情緒已比較平靜了,儘量和氣地說:「給我添點亂沒啥,只要你們下面少出亂子!」忍不住批評起來,「桂春同志,你沒金鋼鑽攬啥瓷器活啊?文山是傳統重工業城市,要做大做強鋼鐵,你銀山是沿海城市,要在灘塗開發上多做文章嘛,咋非搶這杯羹呢?」考慮到石亞南是自己的老部下,怕章桂春產生什麼誤會,又說,「我可不是護著文山啊,你們銀山真能把搶來的項目做好也成!」

  章桂春表白說:「裴書記,這次獨島鄉鬧事和上不上鋼鐵沒關係啊!這兩千五百畝地本來就劃入了工業開發用地範圍,就算上別的項目農民還是要鬧的!」

  裴一弘道:「既然知道,你們為什麼不把工作做在前面呢?怎麼就讓農民同志在節日期間鬧起來了呢?你還算清醒,親自趕過去處理了,這就好!現在還在節日期間,不是平時,對這起突發性事件,你們要高度重視,謹慎處理……」

  就說到這裡,電話斷了,裴一弘估計,章桂春還在路上,又碰上了屏蔽。

  這時,落地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目光所及之處,已是一片刺眼的慘白。

  後來裴一弘才知道,那日文山、銀山等北部地區雪下得更大,還刮起了六級大風。電話中斷期間,章桂春的車竟在距獨島鄉六公里處翻了車,差點送了命!

  §第四章

  暴風雪無情地肆虐。陣陣呼嘯的寒風裹帶著空中飄落下來的雪花,卷揚起地上的積雪,把面前的世界攪和得一片渾噩,幾乎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銀山市委書記章桂春一行的警車、麵包車從銀山城出來沒多遠就碰上了難題:在全線封閉的省金高速公路上勉強開行了十五公里,下了南四出口橋,卻看不見通往獨島鄉的路了,漫天飛雪一把抹去了這條本來就不太顯眼的二級鄉鎮公路。

  警車上的政保處長當時預感就不好,為了領導的安全,建議等等再走。

  章桂春擔心獨島鄉事態失控,心急火燎地說:「等什麼等?走,試著走!」

  政保處長不安地解釋說:「章書記,也不是要等多久,我的意思是,等有哪位熟悉這裡路況的過路司機開車在前面幫著趟路就好了,這就比較安全……」

  章桂春認為這是一廂情願:風雪這麼大,又是大年初四,哪有什麼司機會開車出門?他若不是因為獨島鄉的突發性事件,也不會在這種時候硬往那裡趕!於是便說:「啥也別說了,這裡的路況我熟,這條鄉鎮公路通車時我剪過彩的!」

  嗣後回憶起來,章桂春不得不承認,剪沒剪過彩和熟悉不熟悉這條路的路況沒有什麼必然聯繫。獨島鄉鄰近文山的古龍縣,和文山接壤,對銀山來說就是偏遠鄉鎮了。他在銀山主持工作三年,難得去過幾次,其中一次還是前年搞鄉鄉通工程時參加剪綵儀式。他這麼一意孤行,出點事不奇怪,不出事反倒奇怪了。

  就這麼冒險上了路。這條路雖說被積雪覆蓋了,輪廓還是看得出的,路面高出地面一些,路兩邊還有農用排水溝,只要仔細判斷,倒也不會偏離路面。

  剛上路時,大家都很小心。警車爬也似的碾過原始積雪,在前面開道,章桂春一行的麵包車隔著百十米的距離,不即不離地跟著,一氣推進了十幾公里。

  過了高村,情況有了些樂觀,風吹走了路面上的積雪,部分路段的路面裸露出來。章桂春大意了,就那點小警惕也拋到了腦後,親自拿著報話機,一再要前面的警車加速。在他的命令下,警車的速度漸漸上去了,麵包車的時速也達到了五六十公里。同車的一位副市長和秘書隨從們都擔心路滑出事,卻也不敢說。

  也正是在這時候,章桂春接到了市委值班室的電話,值班劉副秘書長說:「哎呀,章書記,可打通你的電話了,你快給省委裴書記回個電話吧!獨島鄉的事裴書記不知咋的知道了,讓辦公廳趙主任打了幾個電話找你,都快急死我了!」

  章桂春不滿地對劉秘書長說:「你咋就找不著我呢?我的手機一直開著!」

  劉秘書長說:「那肯定是有屏蔽,你和其他同志的電話都不在服務區啊!」

  這真是見了大頭鬼,偏在省委書記找他的時候出了這種事!更可氣的是,也不知哪個同志嘴這麼快,他還沒趕到獨島鄉現場呢,就先把事情彙報上去了!便沒好氣地問:「老劉,誰這麼積極主動啊?情況還沒弄清楚呢,亂彙報個啥?!」

  老劉說:「章書記,我瞭解了一下,又是文山在使壞啊!據說被農民圍住的那位著名企業家吳亞洲向文山公安局報了警,文山就過來一個副局長和幾台警車,大張旗鼓地搞什麼解救行動,一到現場就向省裡彙報了!估計是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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