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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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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沒想到,二次革命之火在新洪熊熊燃燒之際,省城那反革命老巢卻發生了令人痛恨的無恥兵變,大軍閥劉建時的省軍衛隊於民國二年七月十九日夜裡突然包圍了大都督府,綁匪一般強奪了黃大都督的官印,將黃大都督逐出了省城,竟還恬著臉說是「禮送」!據黃大都督敘述,這「禮送」 也太隆重了,從大都督府到城西聚寶門兩邊的街上全站著武裝的變兵,變兵們沖天放槍,革命領袖黃大都督走到哪裡便放到哪裡,打雷一般,把黃大都督所騎毛驢之雙耳完全震聾。尤其令人難以容忍的是,大軍閥劉建時明言禮送,卻只送了黃大都督一匹雙耳皆聾的瘦驢,一包以觀音土、榆樹葉、玉米麵之三合粉做的「高級點心」。三天之後,黃大都督在任大全的護衛下,騎著瘦驢,歷經磨難趕到新洪時已形同乞丐。形同乞丐的黃大都督脾氣仍是很大,把含土量頗高的「高級點心」 往邊義夫面前一摔,拍著桌子罵,「這個大軍閥把本大都督當啥了?當乞丐呀?當小丑呀?他劉建時才是反革命小丑!竟然趕在本大都督發動二次革命之前進行了反革命政變!」 罵畢劉建時,手一揮,又斥責邊義夫,「—而你,邊同志,你又做得如何呢?你的省軍第三旅為什麼現在還在新洪?為什麼不去打省城?按照我們的約定,你的隊伍現在本應該在省城,如果你的革命武裝二十日到了省城,劉建時還敢這麼囂張麼?還敢一匹瘦驢,一包高級點一就禮送本大都督出境麼?邊同志,你真是讓我痛心呀,你喪失了本省革命的良機呀!」 任大全也氣道,「邊旅長,你這位同志實在是言而無信,當面和我說得這麼好,我一走就變卦了!你不知道大都督對你寄予多大的希望麼?!」 邊義夫直賠笑臉,親自張羅著給黃大都督、任大全洗澡更衣,又親自到軍官伙房給黃大都督端來了兩斤豬頭肉,一籮筐大饃,喂得兩位革命家飽了,才笑呵呵地解釋說:「大都督,您老有所不知呀,省城的反革命十分囂張,新洪的反革命也十分囂張哩!差點連龍旗都打出來了,據可靠情報說,還妄圖於我的隊伍開赴省城發動革命時伏擊我,我不先打下新洪,滅了這幫反革命如何得了?讓新洪的反革命和省城的反革命勾結在一起,本省局勢必然更加嚴重,大都督現在連豬頭肉都吃不上嘛。」 吃上了豬頭肉,黃大都督的脾氣小了些,對任大全說,「任同志,邊同志說的也有些道理,錢中玉一直在和劉建時勾結嘛!」 任大全卻說,「關鍵還是革命精神,我看邊旅長的革命精神差了一些,只是為了搶地盤!」 邊義夫仍呵呵笑,「任同志,搶塊地盤有什麼不好?每支革命武裝有塊地盤,地盤多了,力量就大了,全國的地盤都被我們占下,革命也就在全國成功了嘛!」 黃大都督說,「是這道理,所以,邊同志,省城的地盤你還得去搶,隨本大都督一起去搶!你準備一下,」 黃大都督伸出三根沾滿豬油的光亮的指頭晃動著,「我給你三天的準備時間,三天之後,兵發省城討伐劉建時!」 邊義夫怔了一下,「大都督,劉建時必得討伐,兄弟在這裡向您老保證,一俟休整完畢,兄弟有了討伐劉建時的力量,不用您老說也會去討伐。只是現在不行,現在須得和平哩!」 黃大都督陰下了臉,「為什麼現在不行?」 邊義夫信口胡說道,「兄弟剛剛打下新洪呀,攻城攻得極是慘烈呀,損失太大,死了六百九十六,傷了九百五十三,我一個第三旅打光了一多半,如何攻得了省城?心有餘而力不足哩,所以須得和平呀。」 黃大都督沒帶過兵被輕易騙過了,擼展著唇上的八字鬍,沉思著,說不出話了。任大全親自領兵打過新洪,不好騙,冷冷一笑,「邊旅長,你記性真是好,傷亡數字一口便報得這麼准。那我倒要問了:既然攻城攻得如此慘烈,城中怎既看不到傷兵,又看不到槍跡炮痕?」 邊義夫支吾笑道,「滿城大兵那不亂了套?」 頭又轉向了黃大都督,換了話題,「大都督,兄弟正要向您稟報,兄弟日前已向城裡民眾宣佈了:抵死奉行大都督不讓民眾繼續吃土的最低奮鬥綱領,全體官兵一體實施四民主義。大都督年前頒發的《妓女例假休息令》亦將在新洪得到切實而嚴格的執行。而所有這一切,都須一個和平的環境,所以,大都督,眼下須得和平啊……」 任大全簡直是個戰爭罪犯,堅決反對和平,「邊旅長,你不要扯這麼遠,我就問你一句:黃大都督已被劉建時趕出了省城,現在連立腳之處都沒有,請問該如何安置黃大都督?!」 邊義夫漫不經心道,「好辦嘛,請大都督把大都督府設到新洪來嘛!新洪也是本省地界嘛!」 這倒是黃大都督和任大全都沒想到的,兩人既驚又喜,都愣住了。 劉建時以一匹瘦驢、一包高級點心的低廉代價禮送黃大都督出境之後,心情十分快樂:這該死的鬍子爺總算走了,革命的聒噪再也不會騷擾他清靜而和平的生活了。當然,對北京袁大總統須有個交待,不能說這大都督是被武力趕走的,須說是自動棄職,擅離職守。該大都督為何要擅離呢?無能嘛,治省無方嘛,搞不下去了嘛。本省財政破產,赤地千里,軍無餉,民無食,黃大都督毫無辦法,近來竟多次聲言要把大都督的職位押給外國銀行,十足賣國賊。此賊一走,省泰民安,全省兩千一百萬軍民無不歡欣鼓舞。 想到軍民應該歡欣鼓舞,覺得當務之急須得把這彰顯民意的事辦起來。回到省軍司令部,便安排手下的參謀副官們組織全城各界搞慶祝大遊行,規定了一條最基本的標語:堅決擁護偉大光榮的劉建時師長救民于水火,出任時艱,擔當本省大都督一職。劉建時在省軍司令部一手摟著小雲雀,一手揮著上好的純銀煙槍,強調指出,「不但打標語,還要以各界名義向北京多發電文,請袁大總統明令罷免黃賊!」 忙罷歡欣鼓舞的事宜,和小雲雀熱火朝天操過一盤,才想起了可惡的錢中玉。這錢中玉來省上已有三天,天天求見,劉建時卻一直未見。劉建時想到錢中玉就來火:日他祖奶奶,買好的日本軍火竟被邊義夫劫了去,這其中有他兩萬兩銀子的投資呀。這真叫人算不如天算。按劉建時以往的算計,新洪三年的花捐絕不止兩萬兩銀子,起碼也在三萬五千兩以上,時下百業不興,還就是婊子們的靠得住。再沒想到,婊子的靠得住,錢中玉竟這麼靠不住,就這種靠不住的狗東西還妄圖向他借兵剿匪!剿什麼匪?還不是怕得了軍火的邊義夫攻城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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