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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邊義夫想問:這徐從喜和李二爺關係如何?卻沒敢問,怕一問便讓剛剛服帖了的胡龍飛看出自己的虛怯來,只淡然道,「你這副司令可是親眼看到的,這個徐從喜我不能不殺,不殺這仗就沒法打了!」

  胡龍飛點著頭道,「是哩!是哩!邊爺有大將之風!」

  邊義夫又想:這人死的也算冤,只不過和他開了個玩笑,他竟讓人送了命,實是過份了些,心中禁不住又有些悔,便又對胡龍飛道,「終是自己弟兄,日後這徐從喜的家人,我是要撫恤的。」

  胡龍飛說,「邊先生心腸好。」

  嗣後,邊義夫真就撫恤了徐從喜一家老小許多年,這其中既有愧疚,更有感激。越到後來越清楚,正是這個叫徐從喜的小人物,在他最需要確立權威時,用自己的腦袋幫他確立了權威,促使他在新洪城下一戰成名,顯露了英雄本色。

  這就到了邊義夫改變新洪歷史的莊嚴時刻:宣統三年十一月十一上午0時35分。在這莊嚴時刻,邊義夫歷史性地走到三門鐵炮旁邊,左邊立著胡龍飛,右邊站著王三順,手中的大洋刀一舉,在蔚藍的空中劃出一道雪亮的弧,口中一聲斷喝:「開炮!」

  三門鐵炮同時怒吼起來,充作彈片的生鐵蛋子,於硝煙火光中瞬然撲向城頭,轟碎了錢管帶狡詐而虛偽的和平,造出了西二路民軍第一陣駭人的聲威。借著鐵炮造出的聲威,弟兄們開始攻城,西二路的旗和革命黨的十八星鐵血旗擎在兩個騎馬弟兄的手上,活靈活現地向城下飄去。弟兄們手中的快槍也響了,槍聲和喊殺聲宛如響徹四野的驚雷。情形聲勢實是動人。何為壯闊,邊義夫在那日的老北門城下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因著那感受,邊義夫的指揮刀於空中劃出第二個弧,又一聲大吼:「開炮!」

  鐵炮再度響了起來,炮身四周的硝煙如雲如霧。邊義夫於硝煙的升騰之中,舉起了脖子下的單管望遠鏡,向城頭看——啥也沒看到,現在眼前的只是一片茫然升騰的白霧。第三次下令開炮時,城頭巡防營已升起了兩件白大褂,邊義夫沒看到,仍是下了令,待從望遠鏡裡看到時,兩門炮已響了,巡防營已把城門打得大開,攻到城下的弟兄正蜂擁而人……

  就這樣邊義夫成了中華民國歷史上有名的「三炮」將軍。後來,捧他的人說,這三炮決定歷史。新洪城正是因為有了邊義夫三次開炮的命令,才得以光復;貶他的人卻說,這三炮打得實是荒唐,本無必要,李雙印在城頭上和錢管帶談得正好,巡防營已準備火線舉義了,他還在這兒胡鬧;而史學家于邊義夫百年之後編撰的《辛亥新洪光復記》中則另有見地,道是邊義夫下令開炮時,省城宣佈獨立的消息恰巧傳來,錢管帶才順水推舟依附了革命。

  邊義夫以勝利者身份懵懵懂懂迸城時,沒想到去見錢管帶;錢管帶錢中玉先生卻想到了要見邊義夫。錢管帶身邊明明守著李二爺,且又明明剛和李二爺在城頭議和時喝了幾壺好酒,偏就不認李二爺,單認一個邊義夫。在那亂哄哄的時刻,錢管帶扯著醉醺醺的李二爺在城門洞下的人群中四處瞅。瞅到了邊義夫後,又是揮手,又是跺腳,很帶勁地叫,「邊爺!邊爺!」

  繼而,錢管帶便冒著和揮刀持槍弟兄相撞的危險,疾疾迎了過來,一把扯住邊義夫的手說,「邊爺喲,你終算又來了!」

  那口氣,倒仿佛早盼著邊義夫開炮攻城了。

  這讓滿臉滿身硝煙的邊義夫很驚愕。錢管帶一一個「邊爺」的叫,還做出那一副前所未有的笑臉,使邊義夫覺得這原本相熟的錢管帶變得陌生了。在邊義夫的記憶中,錢管帶本是很牛氣的,就是當初沒做管帶,只做著左哨哨官時,就很牛氣,鬥蟲只能贏不能輸,贏了也沒笑臉,倒像是給人家面子。強賣大煙,還老使假。「邊爺」

  自是從沒叫過,高興了,喚一聲「邊先生」,不高興了,便罵他「混帳孟浪公子」。就是在前天,這位管帶大人還想把他作為亂黨來抓哩!今日,竟對他稱起了「爺」!革命帶來的變化實是驚心動魄。立在錢管帶身邊的李二爺也讓人驚心動魄,邊義夫剛瞅見李二爺時,還怕李二爺怨他恨他。不料,李二爺不但沒怨他,還呵呵大笑著道,「好你個邊先生,竟他娘的敢用炮轟老子!倒也轟的是時候!你這一轟,錢管帶的決心才下定了!」

  邊義夫端得機靈,認定自己取得了和錢管帶、李二爺平起平坐的新資格後,也就捐棄了前嫌,一手抓著錢管帶,一手抓著李二爺,兩隻手一起用力搖著,笑呵呵地連連道,「南門霞姑奶奶催得急,催得急呀,不開炮沒辦法!真是沒辦法!這就讓你們二位爺受驚了」。

  錢管帶說,「不驚,不驚,你邊爺這幾炮不打,我也說不服底下那些弟兄呢!他們這些人不是我,真心向著你們黨人,心眼活絡哩!」

  李二爺也說,「驚個球!我和錢管帶可都是經過大事的人!」

  錢管帶說,「是哩!是哩!咱這吃軍糧的,啥事沒經過呀?——自然和你邊爺就不好比了,邊爺您渾身是膽,且又太精明了,都精明得成了精。前天我和我老舅,哦,就是咱知府畢大人,那麼問你,你都不說你是革命黨,我和我老舅想和你一起革命都沒辦法去聯絡呀。這一來,就鬧出了今日的誤會!若是前天……」

  邊義夫不願和錢管帶去談「前天」,「前天」

  不堪談,自己和王三順被嚇得狼狽逃竄,有啥談頭?一談正顯出自己的虛怯來。便不接錢管帶關乎「前天」的話頭,只問,「畢大人還好麼?現在何處呀?」

  錢管帶道,「畢大人好,好著呢!他目下正在知府衙門候著你們哩,已放過話了,說是要和你邊先生商量看,看咱新洪咋個獨立法?」

  邊義夫一聽知府畢大人這麼看重自己,嘴和心都不當家了,忙對錢管帶說,「那咱不能讓畢大人老等,得快走,去和畢大人好好商量、商量這革命之後獨立通電的事!還得立馬出告示安民哩。」

  身邊亂糟糟的,城南老炮臺方向還響著槍炮聲,李二爺便道,「綠營還占著老炮臺呢,咱現在去商量個球呀?得他娘的先打服綠營再說!」

  邊義夫一怔,便也應和說,「對,老炮臺不攻下,新洪還不能算最後光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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