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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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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齊本安終於弄清了大師兄貪腐的完整拼圖——他通過傅長明,打造了一個資本帝國。認識和選擇傅長明是第一步棋——皮丹說得沒錯,傅長明出手大方,為人仗義,還特別講信譽。據說這個奸商和錢榮成、黃清源一起倒賣煤炭,賺的錢全都用來行賄了。其中很可能就有一個叫林滿江的受賄者。林滿江主持上海中福時,讓傅長明的房產公司拿下一塊黃金地段的寶地,並為傅長明擔保貸款,建成一座商務大廈。上海中福把這座大廈長期租賃作為總部,豐厚的租金抵貸款及利息綽綽有餘。長明集團的房地產業也由此在全國各地開花。中福集團成了傅長明的跳板和起飛跑道,讓他成就了一個個資本奇跡。 關鍵的一仗是進軍保險業。長明保險最早的控股股東是京州中福,傅長明最早的出資也是從石紅杏手上借了京州中福的資金,再抵押股權完成的。後來京豐、京盛礦的高價轉讓,就是為了長明保險的大增資。林滿江以加強煤炭主業為藉口,讓出第一大股東的位置。表面上看,一切無懈可擊:京豐、京盛礦兩次轉讓都是中福集團戰略委員會的決策,程序合法。傅長明空手套白狼,也沒違規違法,雙方願打願挨。長明保險現在是贏了,如果輸了呢?傅長明股權不要了,沒有損失啥,所有損失都是中福的!齊本安還瞭解到一個情況,保監會的一位領導是林滿江黨校同學。正是在這位領導支持下,長明保險開始了瘋狂的擴張之路。傅長明一路綠燈,奪營拔寨,馳騁天下,引起資本市場陣陣驚呼,齊本安甚至懷疑:林滿江和傅長明聯袂演出了一場漂亮的雙簧戲。進入世界五百強的長明集團,也許就是他們共同的私有財產! 然而,齊本安被一個問題困擾:林滿江這麼做究竟為什麼?想當省長,想超過前輩朱昌平尚可理解;如此煞費心機,冒險斂財,又是為了什麼呢?尤其是最近幾年,他一個骨癌晚期的病人啊,還能在這個世界上揮霍多少金錢呢?這生命的動力難道只源於原始本能嗎? 小巷背陰的雪積得很厚,尚未融化,一踩一個腳印。齊本安鞋底踩在積雪上發出吱吱的聲響。不遠處就是他的協遷辦公室,院中一棵老槐樹落光了樹葉,枯枝嶙峋,老皮皸裂。高小朋和任三喜正站在門前和一個陌生年輕人說話。走到近前,高小朋向他介紹說,這年輕人叫林小偉,是他的小學同學,從美國留學回來,正在棚戶區搞社會調查。 林小偉?這不是林滿江的孩子嗎?這孩子眼睛特別明亮,一對眸子射出暖人的光彩,招人憐愛。眼前這小夥子像誰呢?這麼眼熟,他好像在哪裡見過?驀地,他想起來了!在籌備中福公司八十周年大慶時,他常與歷史照片打交道,朱昌平的形象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這位早期上海福記的創始人,也長著這樣一雙熱情的眼睛!雖然年代久遠,齊本安盯著照片看時,仍會感到內心暖意融融。林小偉的眼睛不像林滿江——林滿江眸子裡透露出的冷硬,是一般人所沒有的。林小偉像他的太外公朱昌平,遺傳基因總是讓人意想不到地發揮著奇特作用。 齊本安找到了答案:林滿江打造的資本帝國,是想傳給自己的兒子!那麼,林小偉又會如何對待父親傳給他的財產呢?他真想和林小偉好好談談:關於財產,關於人生,關於歷史和現實。他想和他並肩漫步,在棚戶區狹窄的街巷裡找尋過去的故事:在這片凋敝的破舊老房子裡,曾經有一個師傅,帶著三個徒弟,共同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歲月。他們一起學技術,學做人,一步一步走向不同的人生。現在,他們因為信仰和財富分道揚鑣了,這裡面有多少不可言說的疼痛啊! 然而,當他把手向這個晚輩伸出去時,林小偉卻淡然一笑,轉身離去了,甚至沒叫他一聲「齊叔叔」。這不禁讓齊本安一陣悵惘…… §六十八 死亡的陰影悄無聲息而又不可阻擋地壓了過來。香港私立醫院的權威專家向林滿江宣佈了最後的生存時間——現代醫學竭盡所能,也只能維持他三個月的生命了。這真是悲哀。從香港看病回來,林滿江坐在「長明號」飛機上,靠著寬大鬆軟的沙發打了一個盹兒,夢見兒子林小偉前來告別。兒子似乎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也許是非洲。他忽然有了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悲從中來,伸手去抓兒子的胳膊,卻抓了個空,兒子的面容漸漸隱去…… 從夢中醒來,林滿江額上和臉上佈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坐在對面的傅長明為林滿江斟了一杯濃茶,讓他提提神,心情複雜地告訴他一個消息:剛才機長接到通知,北京空中管制,飛機要在京州機場備降。林滿江愕然一驚:怎麼備降京州呢?出什麼事了?就近降落也不應該在京州啊,因為空中管製備降,過去不都是天津嗎? 傅長明也明顯緊張了:哥,要不,咱……咱們返回香港吧? 林滿江想了想,苦笑道:回得去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傅長明力圖緩解氣氛:那會不會是福呢?你的省長調令下來了? 林滿江連連搖頭:長明,你可真敢想!沉默片刻,又歎息說:榮成集團資不抵債,錢榮成以命相抵了!我只怕也要以命相抵了!四年病魔纏身,我還拼爭不止,我盡心盡力了,可終是不昧因果啊! 傅長明眼圈紅了:哥,你可別這麼想,你生命頑強,你是神! 林滿江緩緩搖頭:長明,世間沒有神,我也不是神!今生今世把我當神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石紅杏,一個就是你了。共產主義我是不信的,但我信唯物主義。我身患絕症,來日無多,你不能莽撞啊! 傅長明恭順地點著頭:是的,哥,我知道!您拼將自己一生,用盡生命蠻荒之力,助我創建了長明集團,我不敢亂來的…… 林滿江道:長明,那我問你,錢榮成當真是自殺嗎?說實話! 傅長明說:應該是吧?絕望了嘛,不過也難說。我把錢榮成狗急跳牆,舉報朋友的警報發了出去,所以,不排除錢榮成被哪個受過他重賄的猛人做掉!但是,哥,請你放心,這個猛人絕對不是我。我知道輕重,我想弄死他,就不會掏出八千萬救他兒子了,你說是吧? 林滿江不置可否:但是,在京豐、京盛礦的交易上,你又做手腳了吧?四十五億分十年付清,讓京州能源和牛俊傑他們又叫了起來! 傅長明賠著笑臉:哥,可我沒違反你的指令,總價是四十五億嘛! 你……你這個傅長明啊,就……就是個奸商!這話有氣無力地剛說完,林滿江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身子一歪,軟軟地倒向沙發一側。 傅長明慌忙撲過去,小心地扶住林滿江:哥,你……你怎麼了? 林滿江努力支撐著,坐正了,喝了口茶水:沒……沒事,長明啊,時間不多了,咱們抓緊,繼續說!還有,你是不是盯上齊本安了? 傅長明怯怯地看了林滿江一眼,沒敢作聲。 林滿江明確警告:不要亂來啊,你是信佛的人,手上不能沾血! 傅長明道:哥,你放心,我交代過的,對齊本安掌握分寸,一般不會要他的命!實話說,齊本安不太好對付,我讓人安在他辦公室的針孔探頭,沒派上用場就讓他找出來,他報警後,公安部門插手了。 林滿江氣喘吁吁地說:所以,要小心啊,你要保住咱們的資本帝國啊!對齊本安就住手吧,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搞任何動作了,危險! 傅長明訥訥道:好,好吧!可齊本安太可恨了!不仁不義…… 林滿江又問:在開曼群島註冊時,那十億股份不在我這邊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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