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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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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斯泰苦著臉:陸……陸書記,這……這報告不是我寫的…… 陸建設道:這我不管,我就罰你,你該罰誰就去罰誰,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鬆鬆垮垮的了!你們過去的好日子過完了,永遠過完了! 齊本安冷冷地在一旁插話:沒那麼絕對,也沒啥永遠的事! 吳斯泰似乎這才看見他,謹慎不安地打招呼:哦,齊書記! 齊本安自嘲說:你還敢喊我「齊書記」?小心老陸再罰你六百! 陸建設沒好氣:行,行,老吳,你走吧,老齊正向我請示呢! 吳斯泰偷偷看了他一眼,扮著可憐的笑臉,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 齊本安誇張地拍著手,譏諷陸建設說:老陸,現在你很威風啊! 威風啥?為人民服務!哎,老齊啊,說事,說事,說你的事! 皮丹和你說了嗎?得給我們拆遷協理辦事處批五萬辦公費! 陸建設一臉的糊塗相:辦公?老齊,你上哪辦公?你是工會副主席吧?工會有你一張辦公桌吧?就算要經費,也不能找我要吧?你得找工會主席老劉去!老齊啊,你可別為難我了,我這兒謝謝您了! 說罷,陸建設離開辦公桌,鄭重其事地向齊本安鞠了一躬。 齊本安泰然受之:老陸,你看你,這麼客氣!平身,平身! 陸建設像沒聽見,走到門前,拉開門:老齊,你請回吧,不送! 齊本安穩穩坐著,根本不動:老陸,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工作是協助礦工新村棚戶區拆遷嗎?我要的就是辦公費用,得給兩個協理發補貼!這塊經費不屬生產經營性支出,皮丹說,得從黨政口子上出。 陸建設說:對不起,老齊,黨政口你得去找李達康、吳雄飛! 齊本安火了:陸建設,刁難我是吧?皮丹就沒和你說過這事嗎? 陸建設搖頭:沒有!老齊,你別在我這兒泡了,你看我這兒忙的,你和石紅杏扔下的爛攤子啊,一個死了,一個走了,都坑死我了…… 齊本安只得起身走了,上樓找到皮丹辦公室。皮丹剛上班,正在泡茶,見了他,笑著迎上來:齊書記,這麼早就來了?辛苦辛苦! 齊本安自嘲說:沒齊書記了,我下臺了!皮丹仍口稱「齊書記」:齊書記,有事嗎?齊本安說:當然有事,辦公經費沒落實啊!你們還鄉團實在太威風了,連口飯都不給我吃了!皮丹生氣了,不像裝的:財務沒給辦嗎?大膽他們!齊本安說:是陸建設沒給批,皮丹,這是不是打擊報復啊?皮丹退避三舍:齊書記,你別多想,我來批吧!要多少?齊本安道:不是說好五萬嗎?皮丹說:那我先給你批五萬,不夠你再來!齊本安樂了:哎喲,我們皮董就是大方,到底是有大別墅的人! 皮丹苦起了臉,聲音低了下來:二哥,別和我開玩笑行不?我求你了!齊本安聲音也低了許多:不開玩笑!你找張繼英談過了嗎?皮丹煞有介事:談過了,做了些說明。我媽的別墅,和我有啥關係?齊本安說:可師傅不承認有這幢別墅,這事恐怕糊弄不過去!皮丹說:你抬抬手,我就過去了!齊本安說:我抬什麼手?我都下臺了,現在歸你和陸建設管。你知道嗎?我天天提心吊膽,就怕你們打擊報復。皮丹說:哪能啊,石總走了,我眼前就二哥你了,你有啥事只管找我! 從皮丹那裡批了五萬元,齊本安給兩個下崗的部下一人發了兩千元工資。兩個部下也不是外人,一個三喜子,一個高小朋,都是當年老同學家的孩子。兩個孩子對他也挺熱乎,三喜子叫他「老闆」,高小朋稱他「齊叔」。齊本安讓他們公事公辦,一律叫他「齊主任」。辦公地點設在礦工新村街道辦事處的一間雜物房,桌椅沙發都是新買的——本來倒想從京州中福公司搬點舊辦公家具過來湊合用,但陸建設偏不准許,齊本安只得從五萬辦公經費裡掏了七千元,讓三喜子當天去置辦。 現在,一切就緒,棚戶區改造指揮部的釘子戶名冊也送來了。齊本安和兩個部下開始辦公,決定先來一個重點突破。頭號重點不是別人,正是三喜子的爹老喜子。齊本安就分派任三喜去動員他爹,從他家開始簽拆遷合同。齊本安許諾,事成後給三喜子五百元特別獎金。 三喜子雙手直搖:不行,不行,齊主任,別說五百元,你就是給五千元我也辦不成這事!三喜子誇張地說,他爹拳腳功夫扎實,他這個跆拳道黑帶根本不是老爹的對手,搞不好要挨揍的。老爹家裡剛搭了三間房的違建,弟弟結婚就住在裡面。拆遷給的補償款太少,新房根本買不起!三喜子說:我爸就是我師傅,他的厲害我最清楚。老東西一個掃堂腿就能掃倒我們三個,咱不知深淺切莫下水!高小朋贊同說:齊主任,柿子得揀軟的捏,我看,還是找一個好說話的下手吧! 齊本安挨著花名冊往下看,第二名是老寡婦。寡婦肯定不會掃堂腿,但很釘子,據說,街道幹部就沒人能進得了他的家門。齊本安不信這邪。高小朋提醒:寡婦門前是非多啊。齊本安說:三人從眾,不怕風言風語。 關上簡易房門,齊本安一行沿著小街七拐八彎去尋寡婦。 進入一處陰暗的過道,牆壁四處貼滿小廣告,蓋著廣告章。齊本安看著小廣告,不無驚異:我的天,這沒人管?任三喜說:誰管?每棟房子都這樣!齊主任,這裡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辦不到的!瞧這面牆,專辦各種證件,從哈佛大學畢業證,到身份證、軍官證;這一堵牆呢,美女代孕,上門服務;要包二奶,找小三呢,您這邊請!想抓小三,請這裡看:各類私家偵探,不捉姦在床,分文不取。齊本安道:城管都幹啥吃的?高小朋說:城管不敢來這裡,來了就回不去了! 這時,三喜子輕車熟路走到一戶人家門前,敲起了一扇生銹的防盜門。齊本安問高小朋:老寡婦就住這兒?高小朋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點,別「老寡婦」了,人家是男的!齊本安不免詫異:男的?那怎麼叫…… 就在這時,門打開了,一個女聲女氣的老男人問:找誰呀,你們?任三喜招呼道:祁大爺,我們齊主任找您老呢!齊本安滿臉笑容走上前去:老同志,你好啊?老男人臉一拉:不好!砰的一聲關上門。 任三喜啥都明白:齊主任,看來您得破點財了!齊本安心裡也有數,給了高小朋一張百元大鈔:你去門口小店買桶油吧! 待得高小朋買了桶花生油回來,任三喜又去敲老寡婦的防盜門:祁大爺,組織上來給你送溫暖了! 門又開了,老寡婦再次露出了婆婆臉,一眼看到了高小朋手上的油桶。他臉上現出了笑意,趕緊移步,讓開用身體堵著的防盜門:哎喲,這多少年沒人來送溫暖了,難為組織上還記得有我這位老同志!他握著齊本安的手探問:你是街道新調來的主任吧? 齊本安也不解釋:老同志,「九二八」家裡損失怎麼樣啊?老寡婦扳著手指頭數落:損失不小,摔壞了倆暖壺,兩個碗,三個盤子。說自己屋子剛翻修過,花了三萬多塊錢呢!他堅決反對拆遷:領導,你別和我談拆遷!我們上個月投過票,都反對拆遷!政府不能為了政績就不管老百姓的利益,這房子是我買下的房改房,你錢再多我也不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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