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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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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你接著講。」 大成又侃侃道:「齊明達齊老爺做過桂平知縣,又是進士出身,足智多謀,許多主意便是他出的。今年潮災之後,齊老爺說是時機已到,天當滅清,鼓動我等起事。而起事必得找個由頭,找來找去,我等便找到了賑銀一事上。」 知府老爺又插上來問:「你們如何知曉賑銀被陳榮君貪匿?你們有確證嗎?」 大成搖搖頭道: 「我等並不知曉賑銀被貪了沒有,確證更是沒有的,齊老爺說:只要造出賑銀被貪匿的風聲,便能激起民憤。於是,我等便四處放風,散發揭帖,暗下發動舉事了。此話是實。」 知府老爺大為激動:「如此說來,此次反亂,並非賑銀而起,是不是?」 「是!」 知府老爺更為激動,拍案叫了聲:「好!你阮大成倒也敢作敢當!」 大成呷了口茶,很響亮地咽下肚去,似乎準備再說下去,知府老爺卻又急不可耐地逼上來了:「那你倒再說些實話,老知縣陳榮君政聲如何?可有什麼苛暴禍民之事?」 大成冷笑道:「你們這些滿人之狗,有幾個好東西?陳榮君能是個好東西嗎?這老狗滿口朝廷聖上,認下滿人做了祖宗,和你這知府無甚兩樣!」 「我要你說說他苛暴害民的事!」 大成想了想,又道:「身為華夏漢人,認滿人為祖宗,不是害民嗎?他做下的那些假仁假義的事情,自不足道!」 知府大人滿足了,又誘導道:「查賑委員柏欽若斬殺陳榮君時,你可在場?」 「在!」 「是你們逼他殺的嗎?」 「是!」 知府老爺有點失望,誘導受了點小小挫折。 「陳榮君被斬之前,說了些什麼?」 「沒聽見。」 知府老爺又一次失望了。 然而,就在知府老爺沮喪之時,阮大成又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姓柏的也不是個好東西!可他比起陳老狗,卻要高明許多!他體恤民情,知曉民心。露面便告知我等,他也在替天行道,和我等並無異議,他說『官逼民反,反民無罪』,因而,許多圍在縣衙門口的弟兄才四散開去,在縣城裡打富濟貧。此話是實。」 知府老爺又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小眼睛亮得像兩顆星。 「說!說下去!」 大成卻不說了,仰天長歎道:「若天下為官者都如柏大人者,則我等百姓幸甚!你若讓我阮某昧著良心說柏大人的壞話,我是寧死不從的!」 「那麼,我再問你,你說那個……」阮大成感到自己這番供狀已足以定下柏欽若的罪名了,戲也就不願再演下去。他猛然從太師椅上立起,將手中的茶盅往地上狠狠一摔怒道:「說他媽的屌!老子累了,不想說了!老子要回去睡覺,睡醒之後,該殺該剮隨你們的便吧!」 知府老爺真是個好心腸的人,他見阮大成不願再說了,也就停止了訊問,命師爺遞上筆錄的供單,對阮大成道: 「你可識得文字?」 大成傲慢地道:「我阮某書香人家,怎會不識文字?」 「那麼,供單請你細細過目,看看是否有誤?今日裡你姓阮的痛快,敢作敢當;本知府也痛快,不曾與你用大刑,看畢畫押,日後不得反悔!」 阮大成接過供單,草草掃了幾眼,對立在面前的師爺嘲弄道:「你這兩個字寫得真不咋的,若是老子做這臨江知府,只能讓你給我提提尿壺。」 師爺滿臉緋紅,卻不敢發作。 「取筆來,老子畫押!」 簽了字,畫了押,阮大成一腳踢翻了自己坐過的太師椅,在幾個衙役的押送下出了門,出門的時候,他聽到了知府老爺音量極大的一聲斷喝:「與我把杜天醒帶上堂來!」 杜天醒被兩個虎狼般的刑房衙役架進大堂時,第一眼看到的是摔在堂下的一副夾棍,那夾棍有些發紅,中間略微有些彎,且濕淋淋的,顯然已在這一日一夜之間伺候過不少洪姓弟兄了。順著夾棍往右首看,又瞅著了那系著麻繩散在地上的拶具,拶具上糊著血。抬眼往上瞅,只見兩排暗紫的板、棍參差不齊地聳著,仿佛一道木柵造成的夾牆。 杜天醒沒看到任何人——包括正對著他高坐在大堂上的知府老爺。兩個挾持他的刑房衙役一鬆手,他身子晃了一下,勉強站住了。 「跪下!」知府老爺驚堂木一拍,厲聲斷喝。 堂下兩排衙役也用悶雷般的聲音,為知府老爺助威。 杜天醒還是沒看到知府老爺,還是沒看到那站成兩排的衙役公差,他環目四顧,先看了看知府老爺頭上的金匾,又費力地扭過身子,向自己走過來的地方瞅了瞅,似乎在尋找什麼遺失已久的東西。 「跪下!」又一聲斷喝。 杜天醒沒聽見。竟徹底轉過身子,用包著破布的屁股對著知府老爺。 知府老爺忍無可忍,惡狠狠摔下了一根火簽,怒喝道: 「大膽反賊!死到臨頭,還敢如此放肆無禮!先與我杖責三十,再作道理!」 幾個衙役撲了過來,毫不費力地便把杜天醒按倒了,一五一十,「劈里啪啦」,讓杜天醒先領受了一頓殺威棒的滋味。 打畢,杜天醒依然不跪。他搖搖晃晃想站起來,可站到半下裡,又一個踉蹌栽倒了。他就勢在地上坐起來,讓血肉模糊的瘦臀和堂下的濕地粘接在一起。 這很痛,可他忍住了。他漠然地盯著知府老爺肥胖的臉孔看,他把知府老爺的胖臉想像為豬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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