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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這便不好辦了,這便逼得高老三鋌而走險了。

  這一日,高老三將販私鹽的費獨眼費大爺,楞種孫狗尿孫一壺一起邀到家裡,盛宴款待。

  酒至半酣,高老三道:「費大哥、孫老弟,往日我高某人待你們如何?」

  費大爺道:「那還用說嗎?三爺待我們不薄!」

  孫一壺也道:「三爺,有何難處,只管道來,莫不是清浦地面上還有敢欺負咱爺們的麼!」

  高老三歎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咱們切不可口吐狂言,惹出麻煩!」

  孫一壺武藝絕好,素常驕橫慣了,哪經得起高老三這麼一激?當即拍案罵道:「什麼天外天,人外人,全他娘扯淡!孫大爺偏不尿他這一壺!在清浦,咱爺們便是天字第一號的漢子,誰他媽的不服,便拉出來遛遛!」

  費大爺也睜著燈籠一般的獨眼道:「正是!即便玩命,咱爺們也陪著!」

  高老三道:「欺負咱的這人,卻也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哩!此人喚做阮大成,原是咱這地面阮家集的人,後來去了南邊,練了一些武功,自稱是關二爺轉世,到得清浦,便要砸咱的香堂,口吐狂言,要做諸位的大爺哩!」

  「敲了這混球!」

  「對,挑了這王八蛋!」

  高老三苦起臉道:「他卻要挑咱爺們哩!他說了,三天后聽咱回話,不認他這個大爺,他便要殺個痛快!」

  孫一壺道:「那咱今夜就動手,摸黑滅了他!」

  高老三想了想道:「此事非同小可,搞得不好,要驚動官府,咱們都得受牽連。咱們不妨想得周全一些,準備得周全一些,明日、後日動手也不晚。」

  當下,三人便議起了行刺之事,最後談定:明日夜裡動手,費大爺在外望風接應,孫一壺進屋幹活,幹完活後,便用那硝磺、燈油燒起大火,焚屍滅跡。積以往的經驗,高老三知道,請這二位大爺幹活沒有好處是不行的,遂爽快地答應,事成之後,每人酬謝白銀一百兩,費大爺和孫一壺歡喜而去。

  §第十章

  出事那日夜裡,阮大成睡得極不踏實。白日裡,那喚做章二嫂的房主小寡婦來過一回,說是取房屋的賃金,取過之後卻並不離去,硬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和大成絮絮叨叨扯個沒完。章二嫂約摸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大眼睛,翹鼻子,櫻桃形的小臉兒,模樣挺俊俏。大成也樂得和她扯扯,扯了一陣,大成便從她的眼神和話語中悟出了那一層意思,不由地怦然心動,也暗暗萌發了一些非禮的念頭。然而,就在他用眼睛剝扯章二嫂衣裙的時候,那該死的陸牛皮偏闖來了,說是要請他去吃酒,硬迫著那章二嫂告退了。

  吃酒的時候,他極無興致,眼前老是飄浮著章二嫂小巧動人的臉龐,吃過酒回到家裡,那小巧動人的臉龐便也一齊帶了回來。整整一個傍晚,他都在以一個正經男人的心理,揣摸著一個不正經寡婦的淫蕩。

  他斷定這章二嫂是極不正經的!她看他時的眼睛多邪乎,眼神兒熱辣辣的,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欲火,帶著鉤兒。她給他倒茶水時不時地把纖細的腰肢扭來扭去,把那被綢皮包裹著的臀部一擺一擺地向他面前送。她坐的姿勢也夠放蕩的,大腿蹺在二腿上,那套著緞面繡花鞋的三寸金蓮像條活脫脫的小金魚似的,在他眼前蕩來蕩去。

  他是過來的人,他一眼便看出,這女人是需要男人的——失去了男人的小寡婦們,哪個不需要男人?哪個不想讓強健有力的男人把自己壓翻在地?真心想豎個貞節牌坊的能有幾個?

  那女人說的話也挺有意味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挑逗的意思。他想:若是那該死的陸牛皮不闖來,他或許會和她扎扎實實地熱火一陣哩!

  都怪該死的陸牛皮,沖掉了他一場絕好的春夢!

  章二嫂帶來了女人的氣味,使他不由地想起了另外兩個女人,這兩個女人便是他的妻妾,一個喚做香兒,一個喚做俊俊兒,都是在南洋地面討娶的。嘉慶二十二年,廣東梅縣天地會起事失敗後,他得到風聲逃之夭夭,妻妾二人並一個三歲的兒子全被官府拿獲,押入大牢。同時被拿獲的,還有另外十余個洪門弟兄的眷屬。官府想以他們的眷屬為質,逼迫他們投案自首。有兩個弟兄見爹娘被拿了,孝心使然,便去投案了,結果,被處斬立決,丟了性命。他卻硬下心腸,未去投案,妻子香兒不堪受辱,吊死獄中,愛妾俊兒被入官送給了蒙古的一個王爺,那三歲的兒子也下落不明。從此,他和清朝滿狗結下的仇恨更深了。

  章二嫂的到來,使他不禁想起了她們,心中不禁一陣陣淒然、直到很晚,也未能入睡。

  那夜偏又很燠熱,院中兩株柳樹的樹梢上,枝葉紋絲不動,蛙蟲仿佛也熱得受不了,吱吱哇哇叫個不停。天色是很亮的,不太像夜晚,圓而大的月亮低垂在南寺坡上面的半空中,月下能清楚地看到歇涼人的影子。

  後來,夜漸漸深了,天便涼了一些,阮大成朦朦朧朧地要睡著了,卻又被東邊「龍威」鏢局院裡的拳腳棍棒聲驚醒了。

  「龍威」鏢局的鏢頭、鏢丁們每日總要練一陣功夫的,白日裡太熱,沒撈著練,夜間轉涼,便借著大好月光練開了。二踢腳,旋風腿打得啪啪響,長槍短棍舞得生風,更有使飛鏢的將沉甸甸的斤鏢,「嗖嗖」甩在鏢局前院的粗木樁上,把木樁紮得嚓嚓發響。這幫走鏢的好漢素常並不惹事,練功也並不大呼小叫,他們大都是北邊順天府的人,嘉慶年間鏢號生意做大,才在清浦地面設了個南櫃。尋常除了保北路旱鏢、南路水鏢之外,也常替南寺坡上兒家商號看家護院。他們的功夫,據說是十分厲害,躥房越脊,形同兒戲,刀槍棒棍,樣樣俱精,清浦南櫃開了二十餘年,從未失過鏢。有人說,他們和各地賊人均有聯絡,只是誰也抓不到憑據。

  那日夜,鏢局的十余條好漢練得瘋狂,雖說不喊不叫,動靜卻還是很大的。阮大成被攪醒之後,再也睡不著,後來,便也操起雙劍,在那月光之下,舞練了一回,直練得渾身大汗,鏢局那邊院落裡沒了動靜,才擦洗身子,轉回房裡睡倒。

  就在他睡倒的時候,恍惚聽到了院子裡有點動靜。起先是「撲騰」響了一下,好像是一個軟軟的口袋從高處落到地下的聲音,繼而,他又聽到緊閉的屋門輕微響了一下。

  「不好!有賊!」

  他機警地爬將起來,將身邊的長劍拔了出來,輕手輕腳地向堂屋摸,摸到堂屋,便看到,堂屋大門的門縫裡插進了一把雪亮的刀片。那刀片正悄悄地在插住的門栓上撥,撥得很熟練,幾乎沒發出多大響聲。

  看到刀片,他突然意識到,此人來者不善,怕不是一般的樑上君子,其意恐怕不在圖謀他的銀錢,倒是有可能圖謀他的性命的!

  他手心不禁攥出了兩把汗水,一時間甚至想過摸回上房,打開窗子,奪路逃命。然而,這念頭在腦際僅僅一閃,他自己便把它否決了。一來,他並不知道來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倘或來人是個雞鳴狗盜之徒,自己如此驚恐,豈不失了顏面?二來,他也不知道外面來了幾個人,窗下可有伏兵?倘或窗下有伏兵,自己不恰恰中了人家計謀?

  他決計一搏!

  他靈巧地閃到大門旁邊,身子緊貼著牆壁,手中的長劍攥在胸前,劍鋒冷冷地對著大門。

  門被撥開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輕手輕腳地托著門頁,掂著大刀摸了進來。之後,未待阮大成做出反應,便旋風一般撲進了上房。

  阮大成又是一驚:

  這漢子果然好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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