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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你來得好生快?」

  「佛祖皇天助我一陣風!」

  「途中所投何店?」

  「是義兄合店,第三間洪盛店!」

  「買賣有幾多銀兩?」

  「一百零八兩。」

  盤問至此,高老三才確信阮大成乃洪門中人,不禁脫口贊道:「阮兄好切口!」

  大成也道:「高兄心好細!」

  高老三遂解釋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自林大盟主臺灣起事,朝廷和官家便視我洪門如洪水猛獸,欲除之而後快,兄弟我不可不防哩!阮兄千萬不要見怪!」

  當下,二人重新行過禮,開始密談。

  阮大成首先將近年來福建、廣東各地洪門弟兄聚義起事的情況向高老三通報了一下,繼而說到了自己此番到清浦來的目的。「高兄,朱大哥對清浦香堂看得很重,一年半前朱大哥準備在潮州舉義時,曾派了一個弟兄過來聯絡,卻未聯絡上,後來,潮州起義的事便擱下了。」

  高老三忙道:「聯絡的事我不知道,自朱大哥離開清浦,便再沒有什麼人來過,這是實情!」

  大成又道:「此事既已過去,且不提了!朱大哥此番讓我來清浦,一來為的能和這沿海各香堂取得聯繫;二來也為了廣招洪姓弟兄,積蓄力量,準備再次起義,一顯洪門聲威!」

  高老三一怔,頗不樂意地道:

  「清浦不比南洋各地,洪門勢力弱得很,而那官府防範卻又極為嚴密,怕一時半會兒不好起事哩!」

  大成看出這高老三日子過得挺順和,又把持清浦香堂,大約是撈了不少好處,對洪門大業似乎不太感興趣了。

  「請問高兄,時下,清浦洪姓弟兄有多少人?」

  高老三托著腦袋想了一下,眼珠兒轉了轉,歎口氣道:「不多,約摸百十個人吧!都在香堂會簿上記著哩!」

  大成十分高興,拍案叫道:「百十人也不為少!百十人倘或一齊發動,每人邀十個弟兄入會,便是千餘人了!以這千余人為底子,大小總可幹些事情!」

  高老三卻道:「阮兄有所不知呀!兄弟在此主事甚難,一直未敢把我洪門滅清複明的這層意思告訴門中弟兄。我只說這天地會不過是敬天地的意思,人生以天地為本麼!門中弟兄入會的緣由頗多,有的圖入會之後,婚姻喪葬之事可以資助錢財;有的圖入會之後,與人打架可以相幫出力;有的怕人搶劫,為保家產而入會的;有的只是為了發財,邀人入會便可得到酬謝哩!若是如今咱們把這滅清複明的意思告訴門中弟兄,只怕……只怕這香堂立時便得散夥哩!」

  大成聞聽此言頗為震驚,遂問:「難道我洪門起會緣由,沿革歷史,我洪門規矩,你都沒和入會信教的弟兄們講麼?須知我洪門自打康熙十六年起會,便訂下了『反清複明根苗第一』的主旨,這是洪姓人等違抗不得的!倘或沒有這一條,洪門和那些雞鳴狗盜的烏合之眾還有什麼區別!」

  高老三臉上、額上熱汗直滾,口中喃喃道:「這……這……這我是知道的!朱大哥立香堂時便和我說過,可我卻不好和眾弟兄說。我只說是學那劉關張,桃園結義,相幫相襯,起……起事的事,我……我從未敢想過!須知,咱們這清浦不比臺灣,也不比福建!再說……再說,臺灣和福建起事不是都失敗了麼?林爽文不是也被朝廷殺頭了嗎?」

  大成怒道:「可洪門弟兄卻沒被嚇倒,廣東梅縣不又起事了嗎?廣東博羅不又起事了麼?江西崇義胡大盟主不又起事了嗎?你都沒聽說嗎?」

  「聽說過!聽說過!」

  大成冷冷一笑,又道:「現在我倒明白了這一點,高兄原對洪門大業沒有興趣哩!立香堂,大約就是為了收羅一幫人馬,自家發財吧!你大約從那會中洪姓弟兄身上搜刮了不少銀子吧!朱大哥那次派人聯絡,你大概是故意不予答理的吧?」

  高老三慌忙解釋道:「不!不!阮大哥息怒!小的狗膽包天也不敢做這等卞賤之事!小的確未見過朱大哥的人,確未從洪姓弟兄身上搜刮什麼好處,請阮大哥明察!」

  阮大成此時心中已大體明白,這等洪門香堂,已不是姓洪,而是姓高,為了邀人入會而獲得好處,這高老三會大量發展會徒的,會中之人決不止百十個!他打定主意要看看香堂的會簿。

  高老三卻支支吾吾不願將那會簿拿出。

  高老三道:「會簿放在一個極秘密的地方,一時不好取出。再說,朱大哥也交待過,這會簿是不能出示於人的!」

  大成道:「我是朱大哥遣來的!是朱大哥讓我來看你這會簿的!」

  高老三在這一點上卻十分固執,他狡黠地笑笑:「我也不能光聽你說!倘或你是官府的探子呢?我簿上這百十口人不全得招惹殺身之禍!洪門中的規矩你也不是不知道。」

  阮大成無奈,只得換上一副商量的口吻道:「我看看會簿,也不為別事,只是想知道一下會中弟兄都有何人?家居何方?以便聯絡,高兄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高老三道:「卻也不必!大哥在此若有何事須辦,只管找我姓高的,我高老三斷無不辦之理!」

  看看無法打破這僵局,阮大成只得作罷,心裡卻對高老三恨得個賊死。他打定主意要和這詭計多端的高老三鬥一鬥,把這清浦洪門弟兄全抓到自己手裡,徹底改變清浦洪門這不死不活的局面。

  要幹一番事業,就必須建立自己的勢力!

  從離開高老三海鮮鋪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考慮建自己的香堂了。

  高老三倒是極熱情地留他吃晚飯的,他執意不從——這倒不是客氣,而是他心中有了戒備,他怕那高老三在吃酒時做什麼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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