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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如果鄭靈寶這一手真的幹成了,砦司令這一仗很可能要敗。廣清八縣南北三百多裡,東西四百多裡,靠傳令兵傳令豈不誤事!當初砦司令大概就是基於軍事上的考慮,才不惜重金置建了三個機站,安了二百多門電話。

  老問題又來了:如果砦司令敗了,國軍進山,司令長官可真要和他算總帳了,不說挨槍斃,至少得進大牢。

  砦司令的利益和他是一致的,昨夜一致,今夜依然一致。

  他馬上想到打電話給廣仁自衛軍總部,讓總部通知各機站加強防衛,電話就在他辦公室裡。他的辦公室和鄭靈寶的辦公室隔兩個門,只要疾走幾步就能沖到門前。他沒敢沖,貓著腰挪了幾步,手碰到臺階了,才直起身子上了臺階,移到門前。

  掏鑰匙開門時,因為心慌,鑰匙掉到了洋灰地上,發出了一聲似乎驚天動地的響聲。他一驚,僵屍般地挺了半天,才小心地將鑰匙拾起來,打開了門上的掛鎖。

  推開門,他閃身進了屋。屋子的門窗都沒有窗簾,月光白布單似的一塊塊鋪在紅漆地板上,亮亮的。他沒費什麼勁就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摸到了電話。

  然而,就在他摸起電話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他一緊張,沒想到放下電話逃命,而是按著電話搖了起來,並在電話搖通之後,說了聲:「我……我是清河專……專署……」

  幾個人兇猛地擁到他面前,他沒來得及掏槍,就被幾雙大手牢牢按倒在辦公桌的桌面上,眨眼間挨了兩刀。他想叫,可嘴卻被牢牢捂住了……

  失去知覺前,他看到的最後景物是一條束在自衛軍軍裝上的銅頭皮帶,皮帶上濺著他的血,那一滴滴血在月光的照耀下象許多亮亮的螢火蟲。

  他由此昏睡了四天,睡來時,整個事變已經結束。

  §14

  經過近九個小時急馳,次日上午十時許,砦振甲一行策馬躍入廣仁縣城,抵達自衛軍總部。總部空空蕩蕩,只有一個值班副官歪戴著帽子擦槍,幾乎感覺不到什麼戰爭氣氛。

  砦振甲很火,一馬鞭抽掉了副官頭上的帽子,厲聲問:「武起敬呢?這裡的人呢?都他媽的死絕了嗎?」

  副官嚇得抖抖呵呵:「報……報告砦副司令,武……武參謀長在……在電……電話機房,其……其他人不……不知道。」

  砦振甲用馬鞭向門外一指:「馬上把武參謀長找來見我!」

  「是!是!」

  副官連連應著退出了門。

  又累又渴,砦振甲倒了杯水,「咕嘟、咕嘟」灌下了肚,抹去嘴邊的水珠子對和自己同行的章奎說:「這些狗操的都該槍斃!現刻兒南線不知打成了什麼樣子,他們在後方倒這麼自在!」

  章奎疑疑惑惑地說:「該……該不會出什麼事吧!武起敬不是大大咧咧的人,他這種時候不在總部呆著,跑到電話機房,怕是……」

  砦振甲當時根本沒想到電話機房會挨炸,章奎提到電話機房,他也沒往心裡放。他以為武起敬在電話機房守著,只是為了更快地傳達和發佈命令。

  不料,沒一會工夫,那副官帶著武起敬匆匆趕來了。武起敬胳膊上纏著繃帶,滿頭滿臉的汗水,一見他就帶著哭腔喊:「振甲,我……我愧對砦公哇!我這老營沒……沒守好哇!」

  他一驚:「出了什麼事?」

  武起敬沮喪地道:「咱……咱廣仁和清河的兩座電話機房都被炸了!清河是夜裡四點多鐘被炸的,廣仁這裡是快六點時被炸的……」

  他眼前一黑,只覺著天昏地暗。

  「出……出事之後,我……我馬上佈置人搜捕嫌疑分子,又親……親赴這裡的機房組織搶修……」

  他懵懵懂懂問了句:「還能修好嗎?」

  武起敬搖搖頭:「只……只怕修不好了,整……整座機房都炸散了!」

  他極力鎮定了一下情緒,愣了好半天,才又問:「這麼說,我們已無法和白川、裂河進行電話聯繫了?」

  「是……是的!」

  「你最後一次和白川、裂河通電話是什麼時候?那邊的戰況如何?」

  武起敬想了一下:「大概是夜裡五點左右,砦公打電話詢問預備軍的召集情況,並令我迅速把廣清農機廠庫存的槍彈發給預備軍,使其切實擔負起後方守備任務。砦公的意思大約是想把原擬放在奎山的七旅拉到季縣去……」

  他煩躁地打斷了武起敬的話:「我問那邊的戰況如何?」

  「那……那邊?那邊不……不太清楚!當……當時只五點多鐘,想必還沒有什麼大動作吧?!後來就不知道了。」

  這讓他焦心。看看表,已經快十一時了,他估計裂河和白川都不會平靜的,國軍的三十七師和五二三旅已壓在了那兒,沒准三十八師也會壓上去,如此一來,戰鬥將比昨日還要慘烈。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昨夜父親口述的電報起了作用,重慶下令停戰了,——只是這種可能性極小。父親騙重慶,重慶也會騙父親,他們彼此都不會互相信任,因此,唯一解決問題的途徑只能是戰爭!

  由南線的戰爭,想到了北線的戰爭。北線也不會平平安安的,日本少將清水和匡漢正義軍的池南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的許諾也好,義氣也好,在實際的利益面前都一錢不值。只要能得到好處,他們決不會吝惜士兵的生命和手中的槍彈。

  當即把自己的疑問提了出來:「武參謀長,你估計炸電話機房的事是什麼人幹的?」

  武起敬說:「迄至現在為止,尚未抓到活口,出事時,打死了一個,穿的是自衛軍服裝。」

  他問:「會不會是池南蛟派過來的人?」

  武起敬想了想:「有可能!」

  正說著,外面隱隱響起了飛機馬達的轟鳴聲,一個衛兵跑進來報告,說是飛機飛得很低,能看清機身上的太陽旗。

  「日本人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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