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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侯亮平清晨起來跑步,心情興奮而激動,腳下便刹不住了,一口氣跑到光明湖邊。事情澄清了,今天他又要上班了。這讓他想起許多年前的日子,他參加工作的第一天,上班前也一大早起來跑步。那時年輕啊,一激動不知跑出多少裡路!是啊,困厄這麼多天,現在他像一隻沖出籠子的猛虎,力量與速度驚人爆發,以宣洩心中的塊壘。 光明湖畔修了一座棧橋,深入湖心。侯亮平跑到棧橋盡頭,站在小亭子裡極目遠眺。湖面流蕩著淡淡的霧靄,環湖聳立的高樓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冬天,岸邊的老柳樹脫光了葉子,但柳枝隨風飄搖輕撫湖面,依然婀娜多姿。太陽出來,陽光照亮了整個城市,也照亮了侯亮平的內心世界,侯亮平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有了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今天審訊劉新建。當他和陸亦可器宇軒昂地走進審訊室時,劉新建坐在受審席上,正放鬆地閉目養神,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聽見腳步聲,劉新建睜開眼睛,看見他的一刹那,仿佛遭到雷擊,頓時石化!侯亮平注意到,劉新建的臉色死人一樣灰白,眼珠定定的一動不動。 侯亮平在審訊桌前坐下,明確告訴劉新建,中央巡視組已經過來了,趙瑞龍和趙家都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你可以講江湖義氣,繼續為他們扛著,但我說過零口供定你的罪,就一定說到做到。 劉新建的崩潰是預料中的事。這回他再也挺不住了,忽然哭了起來,哭得大雨滂沱!哭夠了,開始全面交代問題,倒是十分痛快—— 據劉新建交代,自從他做了省油氣集團董事長兼總裁後,油氣集團就成了趙家的提款機。趙立春明確對他說過,讓他去做老總,就是為了幫兒子趙瑞龍!組織上靠不住,靠得住的就是他和趙瑞龍!趙立春聲稱此生有兩個兒子,一個是趙瑞龍,一個是劉新建。趙立春真是把劉新建當兒子待的,政治上為劉新建掃清一切障礙,想啥有啥,要啥給啥。許多知心話也悄悄和劉新建說——新建,有些事得悟透。油氣集團是國家的,全民所有制,全民所有就是全民沒有!瑞龍的公司可是實實在在的,瑞龍有了,咱就像歌裡唱的,你有我有全都有了…… 在老領導的慫恿下,劉新建幹得很瘋狂,這些年向趙瑞龍旗下公司輸送的利益不下三十億。他自己也肆意揮霍,僅賭博就賭輸了五千二百余萬現金,從澳門賭到拉斯維加斯,賭到葡萄牙的裡斯本…… 這一天,劉新建不停地講啊講啊,H省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浮出了水面。侯亮平雖然早就鎖定了這夥犯罪嫌疑人,但面對劉新建供出的具體的犯罪事實,仍深感震驚!眼前時常浮現出「九一六」之夜的熊熊大火。這是貪腐直接導致的惡果啊!在京州,在H省,在泱泱中華大地,還有多少這類悲劇是由貪腐引發的?還有多少人民群眾的無奈和痛苦是由這些蠹蟲造成的?這些滿嘴人民的傢伙,把人民當魚肉啊…… 突破劉新建是決勝之舉。當晚審訊結束,侯亮平把厚厚的卷宗交給季昌明後,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時,已是暮色蒼茫,侯亮平想起妻子,急匆匆往回趕。他想為鐘小艾做上一桌菜,好好慶祝一下…… 不料,鐘小艾已收拾行李準備走了。侯亮平問:這是怎麼回事?連一頓晚飯都不吃了?妻子笑眯眯地望著他:我也要歸隊嘛。巡視組通知我今晚報到。侯亮平怔怔地望著妻子,熱淚忽然湧出眼眶。在這段困頓的日子裡,妻子從沒懷疑過他,專程從北京趕來陪伴他,給了他多少溫馨,鼓起他多少勇氣,夫妻之情只有在患難中才彌足珍貴。 嗣後的一切順理成章,且一氣呵成。 趙瑞龍最先被捕,是在呂州被捕的。二十三天之後,中共中央決定對其父趙立春涉嫌違紀違法的問題立案審查。嗣後,趙瑞龍數罪並罰被判處死緩,並處沒收個人資產三十五億,罰款三十八億。趙立春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 肖鋼玉是在自家門口被帶走的。紀檢組組長和幾個省檢察院幹警前去敲門,肖鋼玉還以為找他商量侯亮平的案子。及至紀檢組組長代表省紀委向他宣佈審查決定時,肖鋼玉才愕然翻著眼皮問:怎麼對我立案審查了?你們搞錯了吧?紀檢組組長說:沒錯,老肖,你做了啥自己有數,就別費口舌了吧?肖鋼玉結結巴巴地問:那侯亮平呢?是不是也立案審查了?紀檢組組長苦笑不已:老肖,你這夢咋還沒醒啊?今天的行動就是侯亮平在領著執行啊,他顧不上你,親自到山水度假村請高小琴去了!後來,肖鋼玉以受賄、瀆職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侯亮平帶隊拘捕高小琴。月色下,警車沿著銀水河前行,冰封的河面鎖住白天的喧鬧,凝結一片幽深的寧靜。馬石山雄偉的輪廓漸行漸近,高爾夫球場的草坪緩緩展現在眼前。低矮的山坡下,棟棟別墅屋頂上的積雪反射出皚皚白光。山水度假村仍保持著世外桃源的安謐。 凝視著熟悉的風景,侯亮平回想起此前兩次來這裡的情形。第一次是接風,他與祁同偉、高小琴一場《智鬥》,唱得風生水起。雙方試探摸底,巧妙周旋,算是打了一場沒有輸贏的前哨戰。當時祁同偉尚未露出廬山真面目,高小琴以阿慶嫂的睿智、曼妙的身段,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第二次在這裡唱《智鬥》,就是一場貼身肉搏了。這個貪腐犯罪團夥圖窮匕見,擺開鴻門宴,竟埋伏殺手想要他性命。如今大幕降下,塵埃落定,他倒想看看高小琴是否還能以阿慶嫂的睿智、曼妙唱一齣《智鬥》?能否保持阿慶嫂式的冰雪聰明?將會以何種姿態謝幕退場呢?這位京州阿慶嫂該不會花容失色,自毀形象吧? 這時,檢察警車駛入甬道。朦朧月光下,前方駛來一輛寶馬車,侯亮平太熟悉這輛車了,當即斷定高小琴準備逃跑!遂命令身前身後兩輛檢察警車迎面擠上去。寶馬車被警車逼迫,只得停下。侯亮平開門下了指揮警車,走到寶馬車跟前,敲了敲車窗。寶馬車玻璃窗緩緩搖下,高小琴露出姣好的臉龐,平靜地看著侯亮平,眼中並無恐慌。 侯亮平不失紳士風度,微笑著問候:高總,別來無恙乎? 高小琴嫵媚一笑,彬彬有禮地回答:還好,你呢,侯局長? 侯亮平自嘲道:不太好,你和祁廳長差點讓我先哭起來! 高小琴一聲輕歎,滿臉真誠:這不是我的本意,真的! 侯亮平做了個請的姿勢:高總真會說話,換個地方聊聊? 高小琴下了車,臉上掠過一絲悲涼: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侯亮平惋惜地搖頭:既然早知道,那又何必當初呢!哦,冒昧地問一句,今晚我那位老學長祁同偉祁廳長沒到你這裡來唱歌吧? 哦,沒有沒有,他好像去香港出差了吧?高小琴鎮定地說。 侯亮平凝視對手:太遺憾了,真想和你們再來一回《智鬥》啊! 高小琴手一擺:《智鬥》啥,嗓子早倒了!說罷,上了檢察警車。 進入省檢察院反貪局的審訊室,高小琴竟然一點不緊張,面對坐在審訊桌前的陸亦可、張華華,她神情輕鬆,臉上仍然保持著招牌式的迷人微笑。侯亮平和季昌明站在指揮中心的大屏幕前,注視著屏幕上的這位美女老總,感慨不已:這個女人是不尋常啊,進了檢察院還這麼鎮定自如,好像來這裡做客呢!季昌明判斷,高小琴的強大是內心強大,這種女人比較少見。可能與那位公安廳廳長的長期調教有關。 侯亮平對季昌明的判斷開始並無疑義,但審訊室的異樣情況,卻引起了他的警覺。陸亦可招呼熟人一般對待高小琴,高小琴的反應卻不是太正常。大屏幕上顯示,高小琴像是不認識陸亦可,竟然問:你好像是那個陸處長吧?陸亦可說:高總,你可真逗,我這個陸處長怎麼還好像啊?高小琴搪塞:最近太忙亂了,記性不是太好!包涵啊!陸亦可很奇怪:你可真讓我傷心啊,咱們打了好幾次交道,談得好像還不錯,你卻輕易把我忘了!怎麼?這又是什麼招數?說說!高小琴淡淡一笑:哎呀,我哪有什麼招數啊?既到了這裡,就看你出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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