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人民的名義 | 上頁 下頁


  一個讓李達康揪心的疑問浮現在眼前——究竟是誰向丁義珍通風報信了?他相信,這個問題折磨著今天所有參加彙報會的人。他感到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從後路包抄過來,如尋不出反擊之道,必會讓他跌入無底深淵。丁義珍怎麼會突然跑了呢?這一跑,他就成了頭號嫌疑人,他的對手非常清楚這一點。往深處想,說不定人家故意挖了一口陷阱,等他往裡跳呢!檢察院還在行動中,只盼著丁義珍能儘早落網,李達康仰望星空,暗自祈求。扔了煙蒂,他轉身上床,心又怦然急跳起來,也不對呀,如果妻子歐陽菁真跟丁義珍有經濟利益關係,丁義珍被捕把她咬出來,不就直接把他裝進去了嗎?思來想去,無所適從。

  李達康越發覺得丁義珍的失蹤詭異奇譎,也許是套中有套……

  這個詭秘的抓捕之夜最初並無詭秘徵兆。偵查一處處長陸亦可親自坐鎮國賓館大堂,讓偵查員張華華在宴會廳門口監視著丁義珍的一舉一動。另一位偵查員周正被安排在依維柯警車裡,守候著國賓館大門。陸亦可辦案經驗豐富,此前從未出過大的差錯。張華華通過耳麥,每隔幾分鐘向她彙報一次,簡直是現場直播——丁義珍舉著酒杯發表講話,為市委書記李達康大唱讚歌;房地產老闆們排著隊向丁義珍敬酒,馬屁拍得肉麻;丁義珍醉態百出,搖搖晃晃都快站不住了……

  後來回想,也不是沒有漏洞。張華華所站的位置,只能看見丁義珍的背影。丁義珍臉對著落地玻璃窗外的湖景,那是主人座位。張華華怎麼也不明白,就一轉眼的工夫,市府辦公室孫主任頂替了丁義珍的位置。孫主任體形與丁義珍相似,都是矮胖子,這天又都穿著銀灰色西裝,從背影看一模一樣。當她彙報一切正常時,大錯已經鑄下了。

  還是守候在車裡的周正發現異樣情況,向陸亦可報告:丁市長的奧迪轎車悄悄駛出了大門,往解放大道開走了。陸亦可不由得一驚,領導還在喝酒,司機怎麼敢擅自離開呢?不對頭!偏在這時,局長陳海的電話指令來了,讓她拘捕丁義珍,不必再等省委指示。陸亦可和張華華沖進宴會廳,走到主桌時才發現,一模一樣的背影竟是孫主任!

  陸亦可把孫主任拉到一邊,詢問丁義珍去向。孫主任說,丁市長剛才接到分管副省長的一個電話,明天要彙報工作,回房間準備彙報材料去了。陸亦可知道壞事了,向陳海報告後,馬上帶隊上樓搜尋。

  丁義珍在國賓館常年包一個套間,算是光明湖項目的臨時辦公室。陸亦可率人走進房間,發現桌上的電腦還開著,一些文件也在辦公桌上攤著,丁義珍好像真的在那兒準備材料似的。還有一瓶喝了一半的人頭馬洋酒,也放在茶几上,種種跡象表明,丁義珍並未走遠。陸亦可讓服務員打開所有房間,一間一間地搜索,結果一無所獲。

  陸亦可冷汗濕透了內衣,她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這太奇怪了,丁義珍會變戲法嗎?會大變活人嗎?這位三十多歲的熟女,孤傲,清高,處處潔身自好,以至於至今單身,她幾乎承受不了這個意外打擊……

  接到陸亦可的電話,陳海驅車趕往國賓館,同時調動二組、三組分頭到丁義珍家中、市長辦公室搜查。雨下大了,陳海打開雨刷。前方是一片模糊的黑暗,正如他目前的處境。事情已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他胸中像有一塊鉛,沉沉地往下墜。懊悔無法用語言描述,如果今晚一開始就聽了侯亮平的話,先拘捕丁義珍,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現在上哪兒去找這個該死的丁義珍呢?估計有人通風報信了。

  到了國賓館,陸亦可彙報了最新進展:通過監控錄像發現,丁義珍離開宴會廳,從廚房通道走了。廚師長認識丁副市長,證實了這個過程。陳海內心焦慮,卻鎮定著情緒,好言安慰部下,讓他們別急。

  這時,全面出動的各路人馬紛紛來電。二組說,丁義珍沒回家,他妻子這兩天根本沒見過他的人影。三組從市政府打來電話,說丁義珍的辦公室已經搜查過了,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現在只有通過公安系統搜尋丁義珍了。陳海正要給高育良打電話,學長祁同偉的電話先打了進來,學長邀請學弟到省公安指揮中心聯合指揮一場深夜追捕。聽學長揚揚得意的口氣,好像他已經找到了丁義珍的蹤跡。

  陳海渾身細胞都興奮起來,當即驅車駛向公安廳。當年在H大學,他和侯亮平、祁同偉被稱為「政法系三傑」。雖然都是好朋友,陳海心底與侯亮平走得更近一些,猴子同學儘管毛病不少,但心眼正,為人實在。祁同偉有些虛榮,衣著舉止時常透出一點花花公子的浮華,其實他出生於貧困農村。在學校時,祁同偉和侯亮平都爭強好勝,陳海時常為他們調解矛盾。大三那年,為競爭政法系學生會主席,祁同偉和侯亮平明爭暗鬥搞得難分高下,最後雙方妥協,共推老好人陳海當主席。他們三人都是高育良的得意門生,前進的道路上都受到老師的指點和栽培。如今一起為共同的事業奮鬥,這段緣分格外值得珍惜。

  轉眼來到公安廳大樓。陳海泊好車,三步並作兩步沖進指揮中心大廳。祁同偉迎上前,拉著他坐在指揮席上,捧上剛沏好的熱茶。前方牆壁鑲著大塊電子屏幕,上面有一個亮點在漁網般的全省道路圖上移動。祁同偉指著大屏幕的亮點對陳海說:海子,瞧,他在那裡!

  陳海這才從屏幕上發現,丁義珍早已離開了京州。轎車正在京州至岩台的高速公路上奔駛,丁義珍是岩台人,應該是開往岩台。陳海心中竊喜,他早已在岩臺布控,只要丁義珍往那裡逃就是自投羅網。祁同偉告訴他,丁義珍的手機已經被跟蹤鎖定,現在丁義珍就像一條掙不脫魚鉤的魚,說罷感歎了一句,高科技手段就是厲害啊!

  大屏幕上的亮點緩緩移動,這時已過雙溝集了。祁同偉下令在柴城出口堵。幹警立即打電話聯繫柴城公安局,要求對方出警布控,在柴城高速公路出口處攔截。警察們在柴城收費站截下車。令人驚奇的是,車內沒有丁義珍!問了司機才知道,丁義珍老娘犯了急病,讓司機去岩台代為探望,還給了司機一千塊錢給老娘買補品。司機說:丁市長是在解放大道下的車。現場的警察搜查了奧迪車,在後排坐墊底下發現了丁義珍的手機,手機開著,調的靜音。這狡猾的傢伙,故意布下疑陣,用手機吸引了追蹤者的注意力,自己金蟬脫殼逃走了。

  祁同偉火透了,命令工作人員調出解放大道附近的監控視頻,仔細查找!不久,大屏幕上出現了丁義珍的視頻。丁義珍在解放大道下車後一陣快步疾行,消失在陰暗的胡同裡。接著,在義府東路丁義珍又出現了,他在那裡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機場高速公路方向去了。

  這個丁義珍,可真他媽夠專業的,串胡同走了兩條街,才坐出租車去了機場!還扔下一部開著的手機騙我們上鉤!祁同偉有些氣急敗壞,當即黑著臉命令手下,馬上聯繫京州國際機場。然而,機場方面回饋的信息令人絕望:今天根本沒有丁義珍的購票和登機記載。

  陳海建議,再查周邊機場!幹警們便又立即聯繫周邊三個機場。

  忙亂之中,6號辦公桌前一位戴著耳機的幹警突然叫了起來:祁廳長、陳局長,查到了,到底查到了!京州機場邊檢根據我們提供的丁義珍照片,把今日出境人員全篩了一遍,發現丁義珍已經改名為湯姆·丁,於兩個多小時前乘坐加航23432航班飛往加拿大的多倫多了!

  陳海不無驚愕:什麼什麼?這傢伙兩個多小時之前就已經逃走了?

  是的,陳局長,23432航班已經飛出了我國領空,進入了國際空域,現在大約位於東經99度,北緯47度……

  指揮大廳的氣氛一下子凝結成冰,每一個人都壓抑得難以呼吸。

  陳海一拳擂到桌上:我的天,這只煮熟的鴨子還真他媽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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