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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吳明雄說:「老省長,您要能和這位馬林同志聯繫上,我們可以請他再到大漠河上看看嘛。」

  老省長搖搖頭說:「馬林同志是俄羅斯人,當時他的家卻在格魯吉亞,現在格魯吉亞已經獨立了,誰知道他還在不在那裡呢?」歎了口氣,又說,「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那些幫助過我們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啊!」

  嗣後,老省長再沒能從人生的漫長回憶中走出來。

  晚上吃飯時,老省長和一幫老同志當著吳明雄的面,孩子似的鬧了起來。

  老省長稱鄒子雲是熱血青年,還問陳啟明:「陳政委,你還記得麼?一九四一年你把這小夥子從合田帶到我面前時是咋說的嘍?你說,這小夥子是熱血沸騰的青年,從省城敵佔區跑來,一路上還刷標語。可我見面一看,沒有沸騰的樣子嘛!」

  陳啟明說:「沸騰了,我證明。當時,我想留他在我們團當《戰鬥報》主編,他不幹,非要見你這個司令員,要去下連隊。」

  鄒子雲說:「什麼主編嘛,裡外就我一人,連油印機都沒有。後來才知道,陳政委是讓我出牆報。也幸虧我及早投奔了咱司令員,才從班長幹起,幹出個英雄營來。」

  老省長臉一沉說:「別吹你那英雄營嘍,你就沒想起一九四五年三打漠河縣城那次,你那慘樣,打掉老子一百多號好弟兄,老東關門外四處橫屍,血污遍地,你硬是沒給老子攻進城去嘛!當時你要在面前,我可要沸騰了,非給你一槍不可嘍。」

  鄒子雲叫了起來:「這幾十年過去了,你司令員還把這筆帳記在我頭上呀?當時的問題出在陳政委的三營嘛!我們打響了,他們那邊沒同時打響,到了我大吃苦頭時,他倒先進城了。我這冤枉真是永遠說不清了。」

  老省長卻不說了,歎息道:「我們有多少好同志,就這樣在一次次戰鬥中倒下嘍,倒在平川大地上嘍,化作我們腳下的泥土嘍,我們也快嘍,要到九泉之下和他們見面嘍。不知看到我這老態龍鍾的樣子,他們可還認我這個司令員不?」

  一桌子老同志們都說:「司令員就是司令員,誰能不認?!」

  後來,沉浸在回憶中的老省長和一幫老同志,不約而同地唱起了他們當年在硝煙彌漫的平川大地上唱過無數次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腳踏著祖國的大地,
  背負著民族的希望,
  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離別的夜晚,老省長又和吳明雄談了一次,傷感且又不無欣慰地說:「吳明雄啊,什麼都不必再說嘍,我們這幫老傢伙都看見嘍,你們替我們還了不少歷史舊帳啊,你們贏得了一個時代啊!謝謝你嘍,謝謝平川市認真做事情的同志們嘍。現在看來,一百萬貧困人口脫貧的問題可以解決了,我也能安心去見地下的戰友嘍。」

  吳明雄拉著老省長的手說:「老省長,你說這話幹啥呀?等一百萬貧困人口的脫貧問題真正解決後,我們還要接你再來看看呢!我們就到大漠縣去,看看當年的老東關會是什麼樣子。」

  老省長搖搖頭說:「我是看不到嘍,這次能到平川走一趟,我已經很滿足嘍。」

  吳明雄這時就有些不祥的預感,可臉面上沒敢露出來。

  果然,老省長回到省城就病倒了,這次病倒再沒爬起來,四十三天之後,病逝於省人民醫院。臨咽氣前,老省長留下遺言說,他這把骨灰就撒在平川的六百里大漠河裡。

  大漠河連著當年的抗日根據地大漠縣,也連著今天美麗的新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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