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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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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明雄的心一下子熱了:「我正要找這方面的資料哩,自己想看,也想請平川的同志們都看看,進一步統一認識。錢書記,你能給我推薦一些麼?」 錢向輝說:「回頭我開個書目給你吧!」 吳明雄這才主動說:「關於平川的水利和道路工程,錢書記,你是不是聽到了一些議論?」 錢向輝極其簡潔地說:「說來說去,就是合田一個會嘛!」 吳明雄說:「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已讓我們市委撤了。不過,這個縣委書記從本質上講還是個好同志,我們真是揮淚斬馬謖呢。」 錢向輝絕口不談尚德全,也不提具體事情,只說:「對你們這些市委書記,我一直講,你們權力很大,責任不小,關乎一個地方的興衰。決策錯了,要負主要責任的是你這個市委書記;發現問題不處理,要負責的,還是你這個市委書記。你主持的班子決策對頭,對出現的問題,和某些很難預料的突發性事件,能不徇私,不舞弊,按黨紀國法秉公處理好,我這個省委書記也就沒啥好說的了。」 吳明雄完全聽明白了:錢向輝實際上是在告訴他,謝學東並不能代表省委,作為省委一把手的錢向輝是支持他吳明雄幹實事的,那些不負責任的風言風語,蒙騙不了這個省委一把手的眼睛。 這讓吳明雄很欣慰。 然而,吳明雄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和錢向輝坐在車上談話的同一時刻,大漠河水利工地上又出了事:水長縣副縣長兼水長縣水利工程指揮司明春收受某皮包公司女經理方小芳區區八百元賄賂,竟將一批過了期的劣質方便面賣給水長段工地,以致造成四百三十二人食物中毒,引起了水長民工的極大義憤,約一萬三千人自當日十五時起宣佈停工。 組織停工的領頭人是誰,一時無法查明。 §五十一 這個要命的電話是肖道清打來的。 時間是二十二時四十五分。 其時,吳明雄正在衛生間洗澡,是光著身子接的電話。 肖道清在電話裡毫不掩飾地對吳明雄說:「吳書記,因為事發突然,又事關重大,據我判斷,水利工地上很有可能出現動亂,所以,我已同時向省委謝學東同志和省政法委作了緊急彙報。」 吳明雄握話筒的手抖了起來,強壓著才沒發火,只冷冷地問:「肖副書記,你憑什麼判斷水利工地上會出現動亂?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亂?既然你已直接向謝學東書記作了彙報,還找我這個市委書記幹什麼?!」說罷,吳明雄狠狠掛上了電話,拉開衛生間的門對正躺在床上看電視的葉青叫道:「葉秘書長,給我要水長工地,找陳書記!」 招待所總機尚未把陳忠陽的電話要通,肖道清的電話又打進來了,非要吳明雄接不可,葉青只好把話筒交給吳明雄。 吳明雄沒好氣地問:「肖副書記,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肖道清說:「吳書記,你別發火嘛!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對黨的事業負責。一萬三千民工罷了工,真出現動亂咋辦呀?是管水利工程的陳忠陽同志負責呢,還是我這個政法書記負責呢?你吳書記心裡總得有個數嘛。」 吳明雄說:「我知道,你打這電話的目的就是要告訴我,這件事與你無關是不是?我明白了,請你掛上電話好不好?我在等水長工地陳忠陽同志的電話。」 肖道清仍不掛上電話,又說:「你總得聽我把話說完嘛。工地出事以後,陳忠陽同志要我派市公安局局長畢長勝到水長工地抓人,確切地說,就是抓水長縣副縣長司明春和水長縣三山貿易公司經理方小芳。我覺得抓司明春有些欠妥當,其一,司明春是不是受了八百元的賄,還要調查;其二,就算司明春受了八百元的賄,也夠不上刑事犯罪;其三,恕我直言,罷工民工要求逮捕身為副縣長兼工程指揮的司明春,很可能是在發洩對水利工程本身的不滿,我們抓了司明春,罷工民工極可能提出新的要求,對此,我不能不保持高度的政治警覺。雖然我對工程上馬有保留,可在防止和鎮壓動亂這一點上,我是旗幟鮮明,立場堅定的。我把這些道理講給陳忠陽聽,請陳忠陽保持政治頭腦的清醒,對一般群眾多做政治思想工作,同時,好好排查一下為首鬧事的民工頭頭,以便日後公安部門處理,陳忠陽就破口大駡,完全喪失了一個市委副書記最起碼的風度。」 吳明雄問:「這麼說,到現在為止,你肖副書記除了打電話向上報告,什麼事也沒做,是不是?那我告訴你,這種最起碼的風度我也沒有,我也要罵你是不通人性的昏官!」 再也想不到,肖道清竟會這麼糾纏不休,吳明雄把電話剛掛上,一分鐘不到,他的電話又打進來了,沒等吳明雄說話,就搶先說:「吳書記,我知道你著急,所以,你在不冷靜的情況下說兩句氣話,我決不怪你。但我要鄭重申明的是,我並不是不做工作,而是沒法工作。首先,對這個水利工程的上馬,我是有保留的,我之所以有保留,就是因為我們沒有量力而行,我擔心出亂子,給黨和人民造成重大損失。事實證明,亂子不斷,從集資開始就有人告狀,接著就是合田事件和今天的水長罷工,順便提一下,今天下午,市政府門口還有農民開著手扶拖拉機來群訪,是束市長接待的,可能還是為了水利集資。其次,作為管政法的副書記,我必須從法律的角度考慮問題,不能不顧後果地一味蠻幹……」 吳明雄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厲聲打斷肖道清的話頭,一字一頓地說:「肖道清同志,現在,我以一個市委書記的名義命令你,什麼話都不要說了,立即放下電話!」 那邊的電話這才很不情願地掛上了。 沒一會兒工夫,陳忠陽的電話打進來了,開口就說:「老吳,你是不是在開電話會議呀,我的電話老打不進來。」 吳明雄沒作任何解釋,焦慮地問:「工地上的情況怎麼樣?停工範圍和事態有沒有擴大?據肖道清說要動亂了?情況是不是很嚴重?」 陳忠陽憤憤地說:「按咱肖書記搞階級鬥爭的辦法,當然要出大事。我們的民工中有什麼階級敵人呀?他們是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才停工的。他們出這麼大的力,一天干十幾個小時的活,身為水長縣副縣長的司明春竟敢串通一個蕩婦坑害我們的民工,不抓能行嗎?我從上午一發現問題,就請肖道清把市公安局的畢長勝派過來,他直給我打官腔。民工們停了工,他還是不理不睬。實在沒辦法,我從雲海市公安局臨時調了一些人去,把司明春和那個姓方的蕩婦都從窩裡掏了出來,押到水長工地上當場上了銬子,用槍押走了,就是剛才的事。」 吳明雄說:「好,處理得及時果斷!民工們的反映如何?」 陳忠陽說:「民工反映很好,好多民工流著淚在我面前跪下了,說是人民政府公道,不護貪官污吏,稱我們是青天。現在,一萬三千民工已全部複了工,正在陸續往工地上走,老吳,你聽聽席棚外的腳步聲有多響。」 電話裡果然傳來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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