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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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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莊群義不承認勝利礦是被農民弟兄的小煤礦擠倒的。 莊群義和曹心立說過,勝利礦與其說是被誰擠倒的,不如說是病入膏肓,自己倒掉的。莊群義很形象地舉了一個例子,說這就好比去集上賣菜,我們農民弟兄自己挑著菜去賣,誰要想不付錢從我們手裡拿走一棵菜,我們都不會答應。你們工人弟兄呢,要請人替你們挑著菜去賣,到了集上後,見到親朋好友再送送人情,再好的買賣也得讓你們鬧砸了。 為了不讓工人弟兄的買賣徹底砸掉,更為了河西村萬山集團的進一步發展,莊群義自打去年把六十萬元借給勝利礦後,就一直在琢磨,咋著在河西村農民弟兄發家致富的同時,也拉扯著勝利礦的工人弟兄一起發?勝利礦-220米那片采區的儲量不小,若是能來個合理合法的工農聯盟,一起開採,對雙方都有好處。這樣,河西村壓倒河東村,成為民郊縣第一個億元村也就有希望了。 河東村一直是河西村的對手。田大道當年不服田老三,現在也不服莊群義。開礦之初,兩個村雙雙蠶食勝利礦時,兩邊的當家人為了自身的利益都坐不到一條板凳上去。這幾年勝利礦衰敗了,已不成其為對手了,雙方的矛盾就更突出了。田大道太霸道,訛礦上,也訛河西。他的兩個井越界開採,被莊群義對照圖紙抓個正著,還不認帳,差點兒釀發一場流血衝突。河東村緊靠國道,交通方便。河西村窩在裡面,想通過河東村修條五百余米長的路,田大道就是不允許,連縣委書記程謂奇出面都沒把工作做通。田大道也不說不讓河西村修路,只說這路在河東村的地上,得河東村自己修,可說了兩年,就是不動。 對勝利礦,田大道也無情無義,自己抖起來後,就再不願和人家來往了,老怕人家的窮氣沾到自己身上。還四處招搖,宣稱,只要國家政策允許,河東村金龍集團遲早有一天要把勝利礦買下來。氣得曹心立逢人就說,「什麼叫暴發戶?你們看看河東村田大道的嘴臉就知道了。」 田大道對勝利礦的無禮,反倒促使莊群義對勝利礦更加熱情。有事沒事,莊群義每月總要到礦上跑跑,和黨委書記曹心立,礦長肖躍進聚聚。田大道老說要買下勝利礦,莊群義就想,與其田大道買,倒不如讓他莊群義來買了。當然,這話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傷人了。按莊群義的想法,目前最好的途徑還是合作,搞聯采,待到日後條件成熟了,兼併這麼一個困難重重的衰敗煤礦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所以,得知勝利礦工人鬧事,曹心立病倒,莊群義便又坐著桑塔納,帶著一大堆營養品笑眯眯地趕到了勝利煤礦醫院。 曹心立卻已出了院。 莊群義車頭一掉,輕車熟路趕到曹家。 在曹家門口停了車,剛鑽出車門,莊群義就聽見曹心立在氣呼呼地罵人,罵的竟是年輕礦長肖躍進,點名道姓的。莊群義一下子躊躇起來,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愣愣地在車前立著。 曹心立的聲音很大,根本不像個剛出院的病人,話聲就像響在莊群義耳邊:「你這個礦長是幹啥吃的?我再三和你說,要你小心,可你還是上了人家的當。現在你還有什麼話可說?你不是很能幹麼?還口口聲聲不當維持會長,要面對市場。這就是你面對市場的結果?要我看你肖躍進倒還真不如就把這個維持會長當當好算了!」 肖躍進也很火:「曹書記,你說話不能帶情緒。不論咋說,我總還從曹務成的聯合公司拿回了八萬塊錢的現金,讓大食堂開了門,那些豬下水也還能吃。你怎能說他就騙了我?餘下的幾萬款子他不在三個月內付清,我就和他打官司。」 曹心立的聲音更大了:「打屁的官司!曹務成是個什麼東西,我這個當爹的不知道嗎?幾千號人天天要吃飯,你肖躍進不清楚嗎?你耗得起嗎?工人們鬧起事來,是你這個礦長負責,還是我這個黨委書記負責?!你說!」 莊群義這才朦朦朧朧知道,窮得連飯都吃不上的勝利煤礦竟又被聯合公司的曹務成騙了,而且是在肖躍進手裡被騙的。被騙的詳情和細節,是肖躍進後來告訴莊群義的。莊群義聽後哭笑不得,直說曹務成缺德,還問肖躍進,曹心立這麼個本本分分的老書記,咋就養了這麼個奸商兒子呢? 自然,這麼一來也給莊群義夢想的聯采帶來了絕好的機會。 §二十三 曹務成的聯合公司是在前幾年煤炭緊張時倒賣煤炭起家的。河東、河西,還有勝利礦出的煤炭,他都倒過,主要是倒給江南的鄉鎮企業。究竟發了多大的財,誰也不清楚。你說他有錢,他總向你叫窮;你說他沒錢,他又牛氣沖天地聲稱要把這裡買下來,把那裡買下來。他的生意越做越精,買了誰家的東西都不及時給錢,老是拖著、欠著,催得急了,就拿別的貨頂帳。聯合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曹務成的經濟主張,那就是「主動進入三角債,利用三角債創造合法利潤」。 聯合公司從來沒有十足付款買過任何人的東西,用曹務成的話來說,十足付款哪怕賺了也算賠。曹務成善於利用杠杆原理追求高額暴利,往往用很少的資金就做起了很大的生意。他曾預付十五萬元錢,拉走河東村小煤礦五千噸炭,炭款至今沒結清。年初,田大道發狠要揍他了,他才用十幾噸豬大腸、豬肺管和一千二百台老式電扇抵了債。害得河東村的農民兄弟三天兩頭吃豬大腸、豬肺管,吃到現在都還沒吃完。一千二百台老式電扇沒法向村民攤派,就在河東村金龍集團的倉庫裡鎖著,不少已生了鏽。 曹務成和肖躍進簽下合同,決定全數吃進勝利礦的滯銷瓷磚、石英石時,又故技重演,只給了肖躍進一張八萬元的現金支票,就帶著肉聯廠管基建的王廠長來拉瓷磚了。 這自然又是一筆賺錢的買賣。 按曹務成的設想,這些瓷磚既頂了過去拖欠肉聯廠的許多陳年爛帳,又能再從肉聯廠的冷庫裡拖出幾十噸根本賣不動的豬肺、豬胰子來頂付勝利礦的餘下貨款,這麼兩下裡一倒,三百多噸石英石等於白賺。 昨天,曹務成領著王廠長到勝利礦拉瓷磚的路上,就自我感動地和王廠長說:「王廠長,不是沖著咱多年的交情,我決不會用這麼好的瓷磚換你們三號庫的那批臭貨。你不想想,如今是啥年頭了,誰還會吃那些冷凍了好幾年的豬肺、豬胰子?這些玩意兒,人家國外都直接往垃圾場倒,還得付垃圾費,我按四百塊一噸給你們廠算帳,全是看了你老王的面子。」 王廠長說:「四百塊一噸,也就合兩毛錢一斤,差不多等於白送給你了。」 曹務成說:「我給四百塊一噸都高了,這些爛貨老不出手,你們要不要付冷庫的庫房費、電費?你們虧得不更大麼。」 王廠長承認說:「正是這麼想,我們才給你這批貨的。不過,那麼多瓷磚,我們新廠房只怕連十分之一都用不完。」 曹務成說:「用不完以後再用,瓷磚又不會像豬下水那樣過期變質,還不占庫,不用電,多好呀。」 王廠長想想也是,便認為這回曹務成總算為肉聯廠幹了一回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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