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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第三章 台前與幕後

  §九

  市委常委會結束的當天夜裡,肖道清竟甩下一大攤子事不管,連夜驅車九百里跑到省城去了。次日早上,束華如一到市府上班,就接到肖道清從省城掛來的長途電話,說是他已在省委副書記謝學東辦公室裡,馬上要向謝書記彙報工作,問束華如還有什麼事情沒有?束華如心裡不高興,可又不便在電話裡多說,便略帶譏諷地交待了一句:「肖書記,你別太累了,來日方長,要注意身體呀。」

  放下電話,束華如的情緒就變壞了,越想越覺得肖道清做得太過分。肖道清提出要到省城去,他不想阻攔,也不便阻攔,可肖道清連夜就走卻是他沒想到的。按他的想法,肖道清就算走,也得在今天上班後,和他碰一下頭再走。家裡的事這麼多,一樁樁都火燎眉毛,有的事還得拍板做決定,他總要和肖道清這個共同負責人商量呀。現在倒好,這個共同負責人手一甩走了,許多事情只能先擱在一邊了。

  到市委主樓一看,又見了一景:市委辦公室的幾個年輕人正一頭汗水地忙著給肖道清搬家。把肖道清三樓辦公室的東西大都搬到了二樓郭懷秋的辦公室裡,郭懷秋的辦公桌和遺物則擺了一走廊。

  束華如真是火透了。郭懷秋屍骨未寒,肖道清竟想到了占下郭懷秋的辦公室!本想上前去問問,誰讓搬的家?可沒容他開口,市委秘書長葉青卻從郭懷秋的辦公室走出來,先問起了他:「束市長,肖書記搬到郭書記這裡來,是不是你定的?這……這好像也太急了點吧?郭書記的追悼會畢竟還沒開嘛,遺物萬一丟了幾件,可就……」

  這真讓束華如有苦難言。束華如強壓著一肚子火,不耐煩地擺擺手,模棱兩可地說:「搬家這種事我管不著,不過,郭書記的東西不能少,少了一件都得由你們市委辦公室負責!」說罷,掉頭就走,「噔噔噔」上了樓,去了吳明雄辦公室。

  這一天,真把束華如折騰得夠嗆。

  常委會上定下的郭懷秋治喪事宜要馬上落實,肖道清在省城跑官,陳忠陽又躲著不見面,束華如只好把昔日做過自己上級的吳明雄硬拖出來,「共同負責」,去徵求郭夫人對治喪工作的意見。郭夫人不是郭書記,不那麼好說話,一口咬定郭懷秋是倒在工作崗位上的,不能算病逝,要算因公殉職。為悼詞和訃告的措詞又爭個不休,耗去了整整一上午時間,也沒能解決問題。快十二點時,吳明雄坐不住了,說是有兩個重要的會下午非開不可,要先走一步。束華如知道,自己一人和郭夫人更沒法談下去,加上手頭也有許多事要處理,便也起身告辭了。

  在機關小食堂吃飯時,束華如對吳明雄說:「你看這事鬧的,郭書記說走就走了,平川這一攤子事咋辦呀?我都愁死了。」

  吳明雄說:「別愁,別愁,愁也沒用。我看,你就權當郭書記還活著,該幹啥照舊去幹啥好了,至少目前得這樣。」

  束華如直歎氣:「吳書記,你是我的老領導了,我的底你清楚。不瞞你說,現在我心裡真是空落落的哩。」

  吳明雄說:「在這種時候,你這種心態可不能流露出來!就是硬撐,你也得撐住,總還有我們大家嘛!」

  束華如感歎地說:「大家要都像你吳書記這樣負責就好了!我只怕有些人只想升官,不想負責任,你沒看見有人把辦公室都換了?!」

  吳明雄笑了笑:「這你就隨他去嘛,你總不能讓人再把肖書記的辦公桌硬搬出來呀?!」

  束華如原還想和吳明雄再深談一下,把自己對肖道清和陳忠陽的看法說一說,不料,副市長曹務平和市公安局長畢長勝一前一後來了電話,說是郭懷秋去世的消息已傳了出去,平川機械一廠不少待崗工人藉口悼念郭懷秋,喊出了要無能之輩辭職的口號,欲往市政府集體上訪,目前事態還在發展中。

  情況嚴重。

  吳明雄接過電話,起身就走。走到門口,吳明雄匆忙地對束華如交待了一句:「老束,我馬上把公安局警衛科長派給你,你該幹啥幹啥。在這種非常時刻,你一市之長的陣腳千萬不能亂!」

  束華如問:「要不要馬上和肖道清通一下氣?」

  吳明雄沉吟了一下說:「我看還是先不告訴他吧!」

  束華如想想也對,人家把「無能之輩辭職」的口號都喊出來了,自己再去和肖道清講,豈不是自找難堪麼?對目前平川的現狀,應負責任的首先是郭懷秋,其次就是他這個市長。

  心裡亂得很,也煩得很,有一陣子,甚至想到機械一廠去一趟,和那些不明真相的工人們見個面,告訴他們,在過去郭懷秋主持工作的兩年多裡,他束華如過的什麼日子。然而,最後還是鎮定了下來,在警衛科長的陪同下去了國際工業園,繼續主持召開昨日沒開完的現場工作會議。

  在會上,束華如指出,不管郭懷秋書記在與不在,日本大正財團都要來,工業園起步區的收尾工作一定要在七月底全部完成。工業區門外的配套國道,要突擊拓寬五百米。自來水廠要馬上動作,加班加點臨時接條管線過來。就算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也得先把表面文章做好。

  工業園主任江偉鳴再次提出資金問題。

  束華如手一擺,說:「你沒錢,我也沒錢。你們要滾動發展。」

  江偉鳴嘀咕說:「滾動發展談何容易?出租廠房,賣地,就算有主顧,也都不是馬上就能進錢的。日本人八月初就來,咱等不了了。」

  束華如歎了口氣說:「要不,就想法再貸點款吧,反正債多不愁,虱多不癢了,三個億的貸款都欠著,再多欠個千兒八百萬的又算什麼?!」

  財辦主任挺為難:「束市長,這只怕也不行呢。建行和工商行早就有話了,就是流動資金貸款也不會再給我們了。」

  束華如說:「多說說好話,多做做工作嘛。告訴他們,只要大正的日本人一過來,國際招商成功,我們還貸是不成問題的嘛!」

  江偉鳴說:「這些話我們早說過,曹市長也和他們說過,問題是,人家銀行可沒咱這信心。人家行長見咱就躲,咱請人家吃飯人家都不敢來呀。」

  束華如沉下了臉:「那你們除了伸手問我要錢,還能做什麼?昨天郭書記倒在了這裡,今天你們是不是也想讓我倒在這裡?我現在先把醜話說在前面:問題怎麼解決我不管,反正我下個星期再來看,要還是這種不死不活的樣子,我看可以考慮把你們換下來!」

  這話一說,大家都不敢做聲了。

  束華如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說:「和銀行講清一個道理,咱國際工業園真要因為這千兒八百萬的資金上不去,這已貸下的三個億就更還不了了。我們和銀行現在可以說是一根線上的兩隻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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