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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孫和平馬上明白了,立即改了口,這倒也是啊,如果真讓王小飛去了JOP,那還不如就到我們北柴呢,北柴畢竟是中國的民族企業。

  裴小軍說,根據我和小飛初步接觸的情況看,除了你們北柴,他哪兒也不會去的。孫老師今天一言落地,我就放心了!來,喝酒……

  這場酒喝得真叫昏天黑地,不知不覺中兩瓶茅臺竟全下去了,三個人平均每人喝了六七兩。回去的路上,孫和平多少有所醒悟,對田野說,我們是不是有賣國投敵的嫌疑啊?田野說,哎,沒有把門的啊,就是你!你喝得不當家了,把王小飛和他手上的客戶資源一腳踢了,永遠不要了,還說呢!孫和平心裡很慚愧,嘴上仍是硬,我說歸說,以後該咋幹還咋幹嘛!再說,又沒有文字材料證明,我可以不承認。田野說,你當真就敢啊?裴小軍可不是楊柳,裴小軍是誰的兒子?孫和平煩了,連連擺手,別說了,別說了,就算上當,裴小軍這一當我也認了!田野見他真生氣了,才識趣地閉了嘴,眯眼在車上打起了盹。

  車到北郊辦事處小樓門前,他和田野一下車,辦事處主任仲秋就在樓裡看見了,一溜小跑迎過來,口氣急切地彙報說,哎呀,孫董,田總,你們可回來了!平州鋼鐵的顧總來了,說是和你們事先約好的。

  孫和平一拍腦袋,這才驟然想起,下午還有一場重要會談……

  晚上六點多鐘,門鈴響了,裴小軍的面孔出現在門衛系統的視屏上。趙安邦的夫人劉豔一見就樂了,對正吃飯的趙安邦說,哎,裴小軍來了。趙安邦繼續吃著,這混小子,倒會趕時候啊,讓他進來吧!

  片刻,裴小軍進來了。進門就說,喲,趙叔叔,劉阿姨,這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好開飯啊!說著,在餐桌前一屁股坐下了。劉豔笑著,手往裴小軍額頭上一戳,你這孩子,過來也不打個招呼。等著,我再給你搞兩個菜,和你趙叔叔喝兩杯。裴小軍忙阻止,哎,劉阿姨,你千萬別搞,我就想喝點粥。趙安邦這時已聞到了裴小軍身上的濃烈酒氣,便也學著裴小軍的口吻說,劉阿姨,你歇歇吧,人家裴總喝得不少了,要你瞎忙啥?你就是炒龍蛋給他吃,他也不會給你付飯錢。說罷,用筷頭指指酒櫃,裴總,沒喝夠繼續喝,那裡有,想喝粥自己到廚房盛!裴小軍笑道,好,好,我喝粥。說著,盛粥去了。

  劉豔有點兒奇怪,安邦,小軍不是平州副市長嗎?咋又裴總了?趙安邦開玩笑說,哦,劉局長,這事還沒來得及向你彙報,剛動的,現在小軍是北重集團總裁了。劉豔挺高興,安邦,我早就說小軍這孩子不錯,穩重、聰明又有能力,最像老裴,看看,又進步了吧?三十八歲就正廳了。裴小軍端著一大碗小米粥過來了,這還不都是趙叔叔偏愛培養的結果嘛,比我能力強的人多著呢!是不是,趙叔叔?趙安邦說,你知道就好,培養你的也不是我,是各級組織,你少在外面胡說八道。裴小軍直樂,這不是在家裡麼!喝著粥,又說,其實,最培養我的還是劉阿姨,有啥好吃的劉阿姨都給我留著,把我培養得渾身是肉。劉豔格格笑著,伸手給了裴小軍一巴掌,你這孩子,是誇我還是怨我?是不是想讓我給你出錢減肥?你少點兒喝酒,多去鍛煉身體吧!

  趙安邦這才問,哎,小軍,你中午喝了不少吧?在哪兒喝的?

  裴小軍半真不假說,趙叔叔,這我可不能和你說。你給我立了規矩的,在家不能和你談工作,工作上的事都得到你辦公室去談……

  趙安邦臉一唬,筷子往桌上一放,反了你了,喝酒是工作嗎?

  裴小軍也不喝粥了,爭辯說,喝酒咋不是工作?和北柴集團領導同志的工作午餐嘛!趙叔叔,我這可是執行您的指示,要和為貴……

  趙安邦來了興趣,哦,說說,說說,你們酒一喝,和了沒有?咋個和法?小軍啊,我和你說過的,我不希望看著他們老這麼打架呀!

  裴小軍一臉懇切,趙叔叔,那您就破一次例,讓我做個彙報?

  趙安邦心情挺好,說,彙報吧,你剛「總」起來嘛,我破次例!

  裴小軍樂了,那好,趙叔叔,你讓我把粥喝完,喝完正式彙報。

  這時,趙安邦已吃得差不多了,離開餐桌,坐到客廳沙發上,點了支煙抽了起來。劉豔一見,馬上嚷嚷,安邦,你別抽煙行嗎?看看小軍這孩子,我只說了他兩次,他就把煙戒了。趙安邦笑著說,算了吧,也就你信他的,我敢保證,小軍出了咱家煙照抽不誤!劉豔便問裴小軍,小軍,真像趙叔叔說的那樣啊?裴小軍滑頭得很,既不願得罪他,也不願得罪劉豔,答非所問,好喝,劉阿姨,這粥好喝!趙安邦笑了起來,故意說,飯後一支煙也很好啊,是不是,裴總?裴小軍沒法回避了,話卻說得機巧,趙叔叔,您歲數大了,真得少抽煙了。

  這就是裴小軍,真像他老子裴一弘,比他哥哥大軍強多了。難怪劉豔會看上裴小軍,一度還想把小軍召上門做女婿。當時他剛和裴一弘搭班子,都住在共和道上,兩家只隔著一堵院牆。真像劉豔想的那樣,他省長的獨女兒嫁給了老裴這省委書記的小兒子,那可是大新聞了。真這樣的話,他和老裴以後還咋工作啊?又是啥政治影響啊?趙安邦堅決喝止了劉豔,可這並不能消除劉豔對裴小軍的真心喜愛。

  裴一弘調北京時也有個私下託付,希望他這位老夥計、老搭檔能幫他多盯著留在漢江的兩個兒子,特別說了:大軍只要有口飯吃,別闖禍就行;小軍基礎好,有上進心,有責任感,是棵好苗子,如果有可能就讓他多些歷練。也真讓老裴說著了,大軍真不讓他省心,老裴走的當年,大軍就受騙上當,被人利用,捲進了一樁性質極其惡劣的詐騙案。案子報上來後,新任省委書記何新釗做了批示,要求不管涉及到誰都堅決查處。趙安邦硬著頭皮找何新釗,說了大軍的情況,建議何新釗給北京的裴一弘打個電話,就大軍的事通氣彙報一下。何新釗不傻,知道了裴大軍是老裴的大兒子,當時就表態說,大軍既是被人利用上了當,你我也有責任嘛,咋能再麻煩領導呢?找個能管住他的地方把他管起來吧。這麼一來,便由何新釗拍板,在案子正式查辦前,先把裴大軍解脫了,讓他到交警支隊幹了個中隊長。可裴大軍這中隊長幹了沒三個月,喝醉酒把他的上司支隊長給扁了一頓,讓那位支隊長斷了三根肋骨。趙安邦聽說後,氣得在劉豔面前大罵,說老裴咋有這麼個寶貝兒子?!這回不得不驚動老裴了,便舊賬新賬一起報了上去。老裴聽罷也氣壞了,在電話裡說,依法辦事,安邦,你告訴新釗,該判幾年就判幾年,只准從嚴不准從寬!趙安邦把老裴的話向何新釗說了,何新釗苦笑不已說,領導這麼指示是講原則,可咱們當真讓領導到漢江視察時順便探監啊?領導去探監,是你陪還是我陪?這麼一來,裴大軍賠了幾萬塊錢,又沒事了,只是由中隊長變成了副中隊長。老裴實在不願給他們添麻煩了,這才把裴大軍弄到了北京某大機關去打雜,說是放在自己身邊,有人看管著,能讓裴大軍安分些。

  裴小軍和他哥哥正相反,從沒給他添過一點兒亂。小夥子在漢江大學就是校學生會主席,畢業出來,到省委機關或者哪個發達市的市委機關順理成章。可小軍偏去了當時很困難的平州柴油機廠,說是要專業對口。嗣後,他就從平柴廠一步步上來了,讀研究生回來後,先後做過平州鋼鐵廠廠長、市工業局副局長、局長、縣長、縣委書記、平州市副市長。小夥子從沒到他面前開後門要過官,老裴在時是這樣,老裴走後還是這樣。至於是不是平州的同志照顧,他就不知道了。他參與決策的只有一次,就是平州市副市長的提名。他當時在常委會上說了一番話,別管裴小軍是誰的兒子,夠格就得讓他上,好好培養。裴大軍也是老裴的兒子啊,可讓他當鎮長我不同意,老裴也不會同意。

  這一次裴小軍到北重集團做老總,是老裴的意思。今年兩會期間,老裴這麼繁忙,還在家裡邀他和何新釗吃了頓飯,專門請來了釣魚臺國賓館的大廚做菜。喝酒時,老裴說,小軍轉來轉去都在平州,有些局限性哩!二位諸侯是不是考慮一下,給這孩子提供些歷練的機會呢?何新釗說,老書記,這事我和安邦正想向您彙報呢,小軍這副市長幹兩年多了,政績不小,明年平州換屆就能上市長了,您看?老裴直擺手,新釗,你看你,以為我為兒子討官啊?讓他當啥市長?小軍是學機械的嘛,我想讓他到專業對口的大型集團企業歷練一番,也瞭解一下中國經濟崛起是咋回事。他當年呆過的平柴就挺好嘛,現在成北柴集團了,哦,對了,安邦,北重集團也很厲害啊,你們不要考慮啥級別。

  從北京回來後,何新釗就和他商量了,說是老裴既點了北柴,咱們是不是把小軍安排過去?趙安邦說,咋安排?北柴吸收合併希望汽車和正大重機後,成了真正國際化的股份公司,海外大股東會同意我們撤下孫和平換上裴小軍麼?想都別想。還把當年孫和平如何挾市場以令權力的事說了說。何新釗說,那就北重吧,這是咱絕對控股的大企業。趙安邦又說,這也有難度,楊柳不是孫和平,我們一紙調令是能換他,可我和省政府不放心啊!資產幾百億的特大型企業集團,在楊柳手上又搞得這麼好,一把交給沒市場經驗的裴小軍,是負責任的態度麼?何新釗咂起了嘴,倒也是,我原以為是個簡單的小事,沒想到還有些難度。趙安邦說,小軍倒也是個好苗子,老裴志在長遠,這麼想也沒錯,我的意思啊,找機會把北重總裁周到調走,讓小軍去楊柳手下做總裁。這樣既符合老裴的意思,讓小軍有了歷練舞臺,我們也放心。何新釗贊同說,好,好,而且,北重的總裁也是正廳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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