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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裴小軍笑著擺手,別彙報了,孫老師,還有田總,你們今天搶著說了這麼多秘密,我不讓說你們還非要說,現在也讓我說個秘密吧!

  孫和平和眾高管全都看著裴小軍,不知這位副市長要賣啥關子。

  裴小軍臉上的笑容收斂了,本來我不想說,可不說真不行了,誰知道你們還會說出多少秘密?是這樣的,趙安邦省長昨天已經代表省委正式和我談過話了,我明天就要離開平州,到北重集團出任總裁。

  簡直是晴天霹靂,孫和平、田野和在座的所有高管都傻呆了……

  馬義認為,中國股市的許多歷史高點和歷史低點都是在不經意間被情緒創造出來的。比如,2005年6月的998點和今天開盤的5100點。在這裡,起決定作用的從來就不是投資價值,而是市場參與者的情緒。市場情緒低落時,998點不是底,市盈率低至十倍以下,人們仍會選擇賣出,悲觀地下看600點,甚至400點。情緒高漲時,5100點不是頂,市盈率高達幾十倍甚至上百倍,人們仍會選擇買進,樂觀地上看6100點、7100點。因此,作為合併重組後新北方重工的獨立董事,馬義在上星期的公司董事會上發表警示性意見說,作為產業資本,我們一定要保持足夠的清醒,不要相信證券市場的所謂理性,因為它根本就沒有理性,不論是中國證券市場,還是國際證券市場。

  基於這種判斷,馬義建議董事會在公司的財務性投資上改變策略,變進取為慎重,對大幅獲利的股票逢高減倉。他還建議楊柳考慮一下,對由希望汽車折換來的北柴股票是不是擇機拋出?兩年鎖定期過去了,這八千二百萬股希望汽車折換的三千多萬股北柴已經解禁了。

  楊柳會上未置可否,中午吃飯時才問,馬主席,照你的判斷,這輪牛市快到頭了?馬義說,也許還會往上沖,但能沖多遠不好說。政府的信號很明確,不想看著市場瘋狂,否則也不會半夜三更宣佈提高印花稅了。楊柳說,可重卡機械行業景氣的好日子遠沒結束啊!馬義說,既然如此,那你們何不把高估的金融資本轉換為產業資本呢?拿這賺到手的十幾個億,又能建個新的企業了!楊柳這才說,這倒也是啊,過幾天我讓集團投資部的同志們議議吧,聽聽他們都是啥意見!

  今天的市場真是瘋了,這個世界也瘋了。人人都在買股票,還喊出了死了都不賣的口號。各大企業之間也相互大量持股,美其名曰財務投資。甚至連政府的機關單位也在買股票。省文化基金會就在年初一舉拋出三個億,牛氣十足地入了市。這源源湧入的資金像洪水一樣在市場上氾濫,把原本低廉的中國資產價格哄抬到令人不安的高空。

  這真有意思,中國還是那個中國,企業還是那些企業,2005年只配有個垃圾價,現在咋就變得這麼金貴了呢?市場上為之一片鼓噪,為瘋狂尋找理由。說什麼股改是場偉大的制度革命,已徹底改變了中國市場。這如果不是資本利益集團的別有用心,就是純粹的扯淡。

  馬義至今仍堅持當初阻擊北方重工時的觀點:如果市場參與者的持股成本沒有基本平衡,低廉的產業資本一定會對高昂的金融資本進行必然的毀滅性打擊。現在一時的瘋狂並不證明這種打擊不存在,當產業資本的非流通股大量上市時,市場又會重回低迷,甚至會回到原點。只要上市企業的市場價值大於重置成本,產業資本的選擇只能是賣出企業股票,以更低的重置成本另建同類企業,就像他向楊柳建議的一樣。這既躲避了風險,又實現了市場套利。正因為如此,北方重工啟動二次股改,把對價提高到了十送五,連于文發和《人民證券》都改變立場了,馬義仍投了反對票。儘管反對沒成功,股改通過了。

  楊柳很大度,知道他這麼做是堅守一種資本的價值理念,也是為了市場的健康發展。所以不改初衷,在原董事長王小飛極力反對的情況下,堅持把他請進了新董事會,他由此和楊柳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

  做了北方重工的獨立董事,幾千股北方重工的股票凍結了,而且不能像普通投資者那樣自由買賣北方重工的股票了。但其它股票還能做,馬義便在上證綜指衝破1300點後,把二百多萬元稿費積蓄投入了股市。他做得極其小心,提高印花稅的半夜雞叫之前,最多時賺過四百多萬元。半夜雞叫之後,股市連續大跌,他賬面上二百多萬元利潤一下子被抹去了。可沒想到的是,暴跌過後是更瘋狂的暴漲,今天盤中竟衝破5100點,又一次創出了歷史新高。北柴開盤沒多久就漲停了,股價一舉沖上了六十元。中午前市收盤前幾分鐘,北方重工也在強勁買盤的大力追捧下,奮起直追,跟著封上了漲停板,儘管封得有些勉強。

  市場瘋了,馬義可沒瘋,他畢竟是學經濟的,在基本的價值判斷上不會錯。於是,便在六十元的高位上,將二十多元買進的十六萬股北柴一舉賣掉了,眼見著電腦上蹦出了九百六十多萬元的資金數字。

  完成交易後,馬義渾身輕鬆。股票賣完了,以後的市場風險和他再無關係。這次說不買就不買了,除非哪一天再暴跌到原點附近去。

  說來慚愧,從阻擊北方重工開始,這兩年多一直泡在市場上,他這作家協會主席差不多成證券協會主席了,參加《人民證券》和證券公司的活動比參加文學活動還多。由於做了北方重工的獨立董事,他就重點研究起了重卡機械裝備行業和相關的上市公司,一不小心竟弄成了這方面的專家。于文發和《人民證券》經常要他對這類上市公司進行點評,楊柳也時不時地請他去聚聚,喝上幾杯,聽聽他的高見。

  這麼一來,就很對不起文學了。兩年前寫了一萬多字的中篇小說還是那一萬多字,就像老百姓的銀行存款,沒任何增長。書中的主人公陳美麗在電腦裡沉睡了兩年多,至今還美麗地沉睡著,作為創造者的馬義幾乎忘了她的背景和模樣。這兩年倒也奉命主持了幾次文學活動,全是些應景文章。這也不能全怪他,就算他想好好伺候文學,但作家們不願伺候啊,一見面就和他大談股票,文學研討啥的一不小心就弄成了股市分析。就連市委宣傳部的文藝處長也熱情地參加分析。

  現在好了,他手上終於沒股票了,要真正回歸文學了。那還等什麼?去洗手薰香吧,把手上物質性的銅臭味洗去,薰染些高尚美麗的精神,好好寫小說吧!一個身家近千萬的富裕作家應該走向崇高了。

  然而,走向崇高的道路十分艱難。剛打開那部小說文件夾,正重溫著陳美麗昔日的美麗,于文發的電話就過來了,口氣很是興奮:馬主席啊,今天大盤又創新高了,重卡機械裝備行業相關上市公司股票集體暴動,收市時七家漲停。你是這方面的專家了,是不是能給我們來篇行業綜合述評啊?今天週五了,週六急著用,能給我們趕趕嗎?

  馬義決然回道,不行了,於總啊,我從今天開始回歸文學了!

  于文發有些意外,你不一直是市作家協會主席嗎?啥時離開過文學啊?哎,別開玩笑了,馬主席,你快點趕趕吧,我們等著呢……

  馬義忙道,哎,哎,於總,你千萬別等,以後也別等了。我手上的北柴集團全部在漲停價上賣光了,從今天開始正式戒股了……

  于文發既吃驚又惋惜,你把北柴都賣光了?我們的證券分析員剛做了分析,三個月的預期價位是一百零四元,北方重工是九十八元!

  馬義道,你們那位分析員瘋了!對不起,就讓我保持清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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