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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劉必定坐在沙發上沒動,反倒架起二郎腿,擦起了眼鏡,別,別呀,老白,我夠意思,你老哥不能不夠意思啊!就這麼急著趕我走?

  監獄長看了看表,喲,快十一點了,劉總,要不,咱加深一下感情?你吃了中飯再走,我讓食堂加幾個拿手的好菜,給你送個行吧!

  劉必定把眼鏡戴上,哎,老白,這就對了嘛!現在我不是你們看管的0765號在押犯了,我們歡聚一堂也不違反紀律了。再說,我都被你們和政府改造得這麼成功了,總得向同志們表示一下謝意嘛!

  由於白監獄長重視,親自安排,中午這頓最後的牢飯很豐盛。大魚大肉、整雞整鴨全上來了。參加送行的除白監獄長外,還有一位在家的監獄副政委和一位負責監管他的韓大隊長。雖說是以水代酒,卻也喝得很像回事,酒場上該走的程序全走了,該敬的也全敬了,是雙方的互敬,充分體現了一種在和諧社會裡自由公民之間的平等與和諧。

  劉必定啃著雞腿,感慨萬端,嗚嗚嚕嚕說,老白,你們的牢飯要是都能這麼豐盛,我還真捨不得走了呢!白監獄長喝著雜糧粥,調侃道,還說呢,臨走還非吃我一頓,又造成了一回國有資產流失,啥叫奸商,我算知道了。監獄副政委咬著饃,插了上來打趣,劉總,你自己算過的嘛,你們在這裡人均佔有國家資產不下五十萬啊,都不犯罪也能給國家省點兒。韓大隊長這時正在吃包子,一口包子下肚,突然想了起來,哎,劉必定,你該走不走,莫不是怕門外有人找你要賬吧?

  這時,劉必定一隻雞腿已啃完,抹抹油嘴,老實承認道,不排除有這種可能啊,別從你們這兒一出去,又被誰盯上了。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不能不防嘛!所以,我妹妹接我的車不到,我決不邁出獄門一步。白監獄長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淚,怪不得你不願走呢!劉總啊劉總,這麼說來,咱們很可能會迅速再見啊?你沒準兒還能趕上進山採石頭哩!卻又說,不過今天請你放心,我們一定保證你安全獲釋。這樣好了,我破個例,讓你妹妹的車開到食堂門口接你,夠意思吧?!

  因為白監獄長和獄方的夠意思,妹妹劉必英的富康車開進了監獄行政辦公區,就從他們吃飯的食堂門口把他直接接上了車。劉必定上車後,和白監獄長最後握手時才說,老白,咱們肯定不會在這種地方再見了,我就不信我劉必定的運氣會這麼糟糕,我也該轉轉運了!

  就這麼自由了。自由真好。妹妹駕駛著富康車載著他開出監獄大門,聚在監獄門口的人們還沒回過神來,他們的車已飛快地開上了模範馬路。哈哈,劉總今天安全出來了,日後誰再找他劉總可就難嘍!

  然而,這番得意僅僅保持了片刻,劉必定就發現情況不對頭。倒車鏡顯示,一輛大奔馳緊盯著他們的富康不即不離,好像就是從監獄大門方向過來的。劉必定不免有些緊張,要妹妹注意身後的大奔,設法甩掉它。妹妹倒是想甩,可富康哪是大奔的對手?等到了模範馬路和大華東路交叉口等紅燈時,大奔鳴著笛,一下沖到他們車前,把他們的車攔住了。大奔車上下來兩個人,走到他們車旁,一左一右,同時敲起了車窗。劉必定心慌意亂,忙對妹妹喊,倒車,快倒車改道!妹妹打了倒擋,車卻倒不了了,後面排著一串車,把他們的退路堵死了。

  天哪,人家白監獄長和獄方這麼照顧,他又這麼防著,竟還是出現了意外!也不知大奔車上的這二位是何方神聖?是來自香港,還是來自北京、上海、深圳?是資本市場上的某路英雄,還是實業界的哪位好漢?是想向他收點自由保證金呢,還是想把他再次送進去……

  這時,兩邊車窗上的敲擊聲更急了,伴隨敲擊聲的還有一聲聲叫喚,劉總,劉總,快下來上我們的車啊,我們孫董等著給你接風呢!

  孫董?他媽的哪路孫董?這才驟然想起:嘿,孫和平這猴不就是董事長嗎?北柴集團董事長啊。再細看敲窗的兩個傢伙,才發現其中一個是認識的,好像姓仲,叫仲什麼記不起了。當年他在北柴當副廠長時,小夥子是剛進廠的打字員,後來好像做了辦公室副主任吧?

  果然,他把車門一打開,小夥子就說,劉總,您不認識我了?我是仲秋啊,快換車吧,孫董一上午打了幾個電話過來,等得急死了。

  有意思,這不是伏擊,竟是接風,甚至透著幾分真誠哩。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孫和平畢竟不是楊柳那種只講原則的大型國企官僚,多少還是講些感情的。沒有他和宏遠系兩年前希望汽車廉價的股權轉讓,這猴頭能拿下正大重機嗎?能有目前這個在香港和國內兩地整體上市的北柴集團嗎?今天他出獄了,孫和平給他接個風很正常,他若執意不去,反倒不正常了。再說,在這種距模範監獄不遠的公共場合拉拉扯扯也不好,真引出一場伏擊麻煩可就大了。劉必定這才換了車。

  妹妹劉必英不太樂意,卻也不好說啥。只道,哥,那你見見孫董就回來,你女兒慧慧和她媽都等著你呢!劉必定說,知道,知道,我儘量爭取早點兒回來,不過,晚飯就別等我了,估計得在孫和平那兒吃了。

  坐到豪華大奔上,自由變得更加美好了,昔日劉總的感覺找回了不少。劉必定便及時恢復了劉總的思維,從生意的角度考慮起了孫和平接風的目的:這不應該只是朋友同學之間的友好表示,似乎還有別的意圖吧?孫和平會是啥意圖呢?是雙方合作嗎?不太像。他的宏遠系已經煙消雲散,孫和平和北柴集團正如日中天,再說,他手上也沒有可供合作的類似希望汽車的股權資產了。在2005年7月的那一局中,他因為對市場判斷發生了失誤,不但廉價向孫和平和北柴集團轉讓了那筆具有戰略意義的法人股權,而且把手上最後的七百萬股流通籌碼也賣在了底部,還挑起了一場股市大戰,想想真令他扼腕痛心。

  孫和平會不會是知恩圖報呢?北柴集團畢竟是靠他和宏遠系當年那兩億一千萬股權一舉定天下,才贏了個大滿貫的,現在見他落魄了,要主動拉一把了?也不太像。劉必定覺得,孫和平不是這種知恩圖報的人,否則就沒法解釋其對楊柳和北重集團的背叛了。最可能的情況是,他對孫和平還有用場,甚至是大用場,孫和平才會這麼急著來堵他。可他一個剛出大牢的刑滿釋放犯,又能派得上啥大用場呢?

  劉必定想疼了腦仁兒,也沒想出孫和平這麼急著接風是為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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