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夢想與瘋狂 | 上頁 下頁
六一


  ——我有一個夢,一個普通中國公民和中小投資者的夢,這個夢雖不關乎人權,但和美國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的夢在精神上是相通的。在我的夢中,這個國家能給她的公民一個法制的,既屬￿融資者又屬￿投資者的健全市場;在我的夢中,公民的資本投入能得到正當的回報,而不是扔進無底洞被控股大股東肆意揮霍;在我的夢中,強勢資本集團大腹便便的肚皮和中小股東尚不豐滿的錢袋,能得到平等的投資機遇;在我的夢中,金融資本和產業資本評估體系能達到一致;在我的夢中,歷史原罪能得到清算,愷撒的歸愷撒,人民的歸人民。我的夢會實現嗎?朋友們,當你意識到自己是這個國家的公民,而不是封建帝國臣民的時候;當你不再匍伏於地,期望著青天大老爺降恩垂憐的時候;當你挺直胸膛站起來大聲說出「我反對」的時候;這些夢想也許就快實現了。今天在這裡看到這麼多中小股東來投票,發出反對聲音,我深感欣慰。因此,儘管我對中國資本市場的未來充滿憂慮,但沒失去應有的信心。因為股改畢竟開始了,一群群螞蟻站起來了,一場偉大的博弈正在進行。在我看來,這不是一場利益爭奪的內戰,而是資本市場制度改革的實踐。因此它沒有勝利者,也不會有失敗者,有的應該是博弈後的雙贏。那就讓我們在博弈中結束此前不堪回首的歷史,去贏得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健康向上的偉大資本市場吧!

  記者和與會股東們的掌聲響了起來,十分熱烈。于文發也起勁鼓掌,鼓掌時注意到,楊柳不知啥時已進了大會議室,正站在馬義前面不遠處,微笑著向馬義揮手致意呢。馬義也看到了楊柳,在回答一位電臺記者提問的間隙,向楊柳打招呼道,楊主席啊,我來支持你了!

  記者們這才發現了楊柳,長槍短炮換了方向。中央電視臺記者提問道,楊主席,您作為控股大股東也能說說您的夢嗎?或者說希望?

  楊柳手裡已拿著一篇文稿,看來事先也做了準備。但因為馬義搶先佔據了話語制高點,楊柳不得不臨場應變,說,好,我就不念這篇已經準備好的稿子了,也象我十分尊敬的馬主席一樣,說說我和大股東北重集團的夢想吧!這個夢想在許多地方和馬主席的夢並不矛盾。

  ——在我的夢想中,一個正在創造經濟奇跡的偉大國家,能給我和所有企業公民,提供一個健康向上的資本市場;在我夢想中,這個資本市場應該是經濟的晴雨錶,能準確反映經濟的速度和本質,而不是低迷紊亂甚至反向顯示;在我的夢想中,優良的中國資產能在正常的市場得到合理價格,而不是以垃圾價落入掠奪性資本的虎狼之口;在我的夢想中,當企業的發展需要資金支持時,能得到各類投資者真誠的擁護而不是厭惡和唾棄;在我的夢想中,當我和中國民族企業遭遇國際巨頭惡意狙擊時,我身後能站著十三億能給我資本力量的中國投資者。所以,我非常贊同馬主席結尾時的話。我和馬主席一樣,對我們國家資本市場的未來充滿信心。馬主席說得好,股改博弈沒有勝利者和失敗者,有的只是雙贏。我們結束了一段錯誤歷史,讓上帝的歸上帝,市場的歸市場,就將得到一個充滿生命活力的偉大市場……

  于文發帶頭為楊柳的演說鼓掌,又一陣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

  直到這時,博弈的雙方都保持著充分的理智,甚至可以說是彬彬有禮。于文發預計中的具有民粹主義傾向的喧嘩和騷動並沒發生。在馬義和楊柳演說過程中,雖有幾位小股東的反對之聲,但尚無形成喧嘩和騷動的趨勢。事後想想也正常,雙方演說畢竟沒具體涉及投票。

  這時,股權登記結束,股東大會即將開始。王小飛要求記者們先退出會場,在場外等候投票結果,于文發因有投票權不在退出之例。

  記者們陸續退出後,一幫滿頭大汗手提相同塑料袋的男女——足有十幾人,蜂擁而入。這些人聲稱是股東,要參加股東大會,工作人員說公告規定的股權登記時間已過,不讓他們入場。喧嘩和騷動開始爆發,場內股東代表頗為激烈地對門外那幫小股東進行聲援,一時間罵聲,叫聲、口哨聲四起。更有些情緒衝動的男性股東,沖到門口為那幫小股東武力助陣,和保安撕扯起來,現場秩序一下子變得大亂。

  這時,一個上海口音的中年小股東跑到他和馬義面前道,儂要說話呀,他們是來支持儂,投反對票的,儂得讓他們進來啊。于文發正猶豫,馬義倒說話了,這幫人不論是不是來投反對票的,都應該讓他們進來,股東大會畢竟還沒開始,進行股權登記還來得及。于文發想想也是,便跑到主席臺前,對王小飛說,你們為啥不讓他們進來?他們是不是北方重工的股東?王小飛說,這幫人都是投票油子,專吃股改飯的!知道哪家公司要股改投票了,就買個一百股,來搓頓飯,領點紀念品。其中三個早上了我們股改公司防備名單。今天他們來的這麼晚,是因為還有一家公司投票,於總,你看看他們手上的塑料袋!

  這倒是于文發沒想到的。經王小飛提醒,他才注意到,那幫人手上果然人手一隻印有「漢江農業」字樣的塑料袋,裡面鼓鼓的,不知裝了些啥。于文發問,那你們是不是也送紀念品?王小飛說,我們不滋長這種不良習氣,啥也不發。正說著,楊柳走了過來,對王小飛指示,讓他們都進來吧,這麼多記者在門外,別鬧出啥負面新聞來。

  最終,那幫投票油子們進行過股權登記後進來了,果然都是人手一百股。其中一位老太太擠到于文發身邊,坐下就問,哎,這個會發啥?于文發搖搖頭,啥也沒發。老太太不甘心,是不是會後發?于文發仍是搖頭,啥也沒有!老太太當即叫了起來,那不就虧大了?買這一百股北方重工花了四百多呢!我買漢江農業才花了二百多,人家送的紀念品就值三百!馬上轉身,對同來的男女傳達了這會啥也不發的信息,男女們都起哄叫將起來,那沒啥說的,反對,全是反對票了!

  這種反對票讓期待著反對票的于文發無法高興起來,他甚至覺得,這幫人的反對票對馬義和參加博弈的中小流通股東是一種污辱。

  嗣後,股東大會不可逆轉的上演了一場民粹主義色彩濃郁的活劇。參加博弈的中小股東在理智和禮貌缺失的情況下,陷入了一種發洩狀態。王小飛介紹情況的發言一次次被粗暴地打斷,一個基金公司代表發表了支持股改方案的意見,立即被圍攻咒駡。有些股東還試圖沖上臺搶話筒,惡罵大股東是吸血鬼。甚至有人把礦水瓶往主席臺上的楊柳和王小飛砸。這難道是他和《人民證券》想要喚起的場面嗎?

  楊柳似乎早有心理準備,在這種暴力民主的氣氛中,堅持自己的講話,而且講話過程中始終努力保持著微笑,讓于文髮油生敬意——

  ……股東們,請冷靜一些,激動不解決問題,我們必須面對現實。雖經努力爭取,大股東仍無法滿足你們的對價要求。這不是說要求不合理,而是大股東沒有增加對價的權力。我們是戴著鐐銬跳舞,請給我們以理解,以支持。我今天能代表大股東保證和承諾的是,股改方案通過後,大小股東利益實現了一致,你們必將獲得豐厚的回報!

  楊柳話一說完,口哨聲、叫駡聲又響了起來:滾蛋吧,沒權力你坐在臺上幹啥?去你娘的,我們不指望以後回報,只要血本!對,讓大股東以當年三十二元的增發價收回股票!你們他媽的都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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