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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這時,金總來了個電話,情緒很好,祁總,幹得漂亮啊,打了希望汽車這一仗,我們公司這季度的工資獎金就有了。不過,還要努力,我注意了一個事:《人民證券》上週四到週六,連續三天頭版都是北方重工的正面宣傳。估計于文發和《人民證券》被收買了,八成也掉進了「投票門」。那咱也別客氣了,你儘快找找你那位老同學和北方重工的王小飛,重新和他們談判。現金獎勵照要,每股贊成票不是五分了,你給我按一毛談,起碼爭取八分,大平股份買贊成票就是八分。

  祁小華苦笑不已,金總,你可看清楚了,《人民證券》發的那是正面宣傳嗎?全是軟性廣告!螞蟻的新文章和螞蟻現身記的新聞不又發出來了嗎?螞蟻可是著名作家馬義啊!這種麻煩咱們還是別惹了!

  金總又牙疼似的抽起了氣,這個……這個,唉,那就算了吧!

  楊柳怎麼也沒想到,接連發難,劍挑北重集團的,會是他大學時代的校學生會主席,現省城作家協會主席馬義。《人民證券》報上的馬義不顯老,仍有當年在漢江大學主席臺上給他們各院系學生幹部訓話的威勢。該主席手握話筒的半身大照片在《人民證券》頭版左上方占了約摸三分之一的版面。右上方是新聞特寫《螞蟻現身本報,原是著名作家》。新聞下方是馬義的個人簡歷和主要代表作介紹,從最早的成名作《資本風雲》三部曲,到最近剛出版的長篇《立體對決》。楊柳知道,馬義就是因為寫《資本風雲》一舉成名,才要求從省政府辦公廳調到省作家協會做專業作家的。後來因為寫了部反腐敗的長篇小說《春天的憤怒》,惹出了一場對號入座風波,害得省裡四十餘名廳局級幹部聯名告他。當時趙安邦還不是省長,是常委,在常委會上說了句話:文學作品不能對號入座,誰認為馬義書中描寫的腐敗和他有關,就請紀委好好查一下。這話一說,誰還敢對號啊?可馬義在省級機關也不太好混了,才又調到市作家協會,前幾年做了主席。

  馬義這市作家協會主席,和他楊柳的董事局主席不是一回事,一個弼馬溫罷了,本不值得重視。但這弼馬溫名氣太大了,再說漢江大學一直是省委、省政府的黃浦軍校,馬義不少同學校友都上來了。馬義的前任學生會主席蘇維克做了管組織的省委副書記,和馬義要好的副主席鄭文山做了省委常委宣傳部長。孫魯生為馬義的文章找鄭部長抗議過,鄭部長好象沒理睬,這起碼說明鄭部長不願得罪這位原學生會的老學友吧?那他為啥要去得罪呢?現在的股改博弈還是公事,萬一弄成了了私怨,不影響他個人前程和北重集團的發展嗎?馬義既不想升官往上爬,又不想創造啥偉大企業,他怕啥呀?他要有忌憚,能寫《春天的憤怒》嗎?楊柳覺得,馬義有些像當年的諫臣,不怕皇帝殺頭,就怕皇帝不殺頭,殺了他就成全了他的名節,所以才鬧得起勁。

  那還有啥可說的?趕快去溝通吧,讓螞蟻老爺息怒。為了溝通的成功,特意要王小飛查了一下馬義的持股情況。查到的情況讓楊柳很欣慰:馬義僅有六千股。楊柳馬上算帳:這六千股就算是高價增發買入的,也不過十八萬元左右,他把他請進董事局做獨董,每年送上十萬年薪,任期三年就是三十萬了,馬義非但沒啥損失,還能小小發上一筆。而且現在機會也有,簡傑克必須滾蛋,就讓馬義頂簡傑克嘛。

  然而,讓楊柳沒想到的是,這位螞蟻老爺牛氣得很,在電話裡先冷嘲熱諷打了幾句哈哈,沒等到他展開話題,提出獨董的事,就自說自話地提出了他的對價要求:大股東北重集團這次股改必須十股送十股,否則免談!說罷,就掛了電話。楊柳又驚又氣,差點沒暈過去。

  萬般無奈,只得讓王小飛找了《人民證券》,通過于文發請。于文發是馬義的戰略盟友,馬義給了于文發麵子,同意和他見面。可馬義仍是那麼牛,申明前提是:不吃飯,不喝酒,過時不候。並指定了具體時間地點:明天下午三時在市作家協會見,由於文發全程陪同。

  于文發陪同沒啥,本來他也想和于文發溝通。地點也沒問題,人家是老學長嘛,他可以屈尊。問題是馬義指定的時間真有點難。明天上午文山柴油機廠新生產線剪綵,這是十天前定下的,他必須去。而且,因為趙安邦在文山調研,還請了趙安邦。也不知下午三點能不能趕回來?他總不能因為這位螞蟻老爺的牛氣,怠慢了趙安邦省長吧?

  王小飛苦著臉說,楊董,您就儘量趕吧,萬一趕不回來,我先去應付著,好歹還有于文發在,這位馬主席總不至於真的拔腿就走吧?

  楊柳苦笑道,你是不知道這馬主席啊,他當年在校學生會就橫!

  王小飛替他報屈,這馬主席做了一屆校學生會主席,就永遠是你的主席了?他現在憑啥呀?他不就是個小股東麼?這次是存心搗亂!

  楊柳說,他搗亂也好,維權也罷,都得認真對待!他是只鋼螞蟻啊,就是把他吞進肚裡都沒法消化,更別說他幾篇文章影響這麼大!

  次日一早,楊柳趕到文山,先按事先安排,到賓館接了趙安邦。

  和趙安邦同車趕往文柴廠時,趙安邦說,這回孫猴子慘了,為獨立夢付了不少做夢費啊。楊柳說,就是,被市場教訓了一回。趙安邦說,還是你顧全大局啊。楊柳說,您的指示我能不執行麼!北柴股份不談了,我現在考慮的是如何繼續擴張,做大做強,練好內功……

  楊柳本想自然而然地把話頭引到甯川路機上,在正式伸手前,先探探趙安邦的口氣。趙安邦偏談起了北方重工的股改,說螞蟻原來是馬義呀,怪不得這麼厲害。楊柳只得緊跟領導,您也看《人民證券》報啊?趙安邦說,這陣子在看,擔心你們股改通不過,給全省股改造成被動嘛!楊柳說,真有通不過的可能呢!《人民證券》把事情鬧大了,馬義的博弈文章震動全國,這個作家您知道的,寫過《春天的憤怒》。他這麼和我們對著幹,我們的年度融資計劃只怕要吹了。趙安邦歎息說,是啊,是啊,這次股改不通過,你們就不能繼續融資,這是你要考慮的問題。孫魯生呢?考慮的是國有資產保值;而我除了這些應該考慮的問題之外,還有個更重要的考慮:這一次一定要讓廣大中小投資者——參預股改博弈的的這部分人民,相信我們人民政府!

  剪綵儀式結束,返回省城時,一路上楊柳都在揣度趙安邦的話。

  這話意味深長。儘管趙安邦很看重北方重工這次股改的成敗,可更看重的是政府公信力啊。國家六部委讓他代表北方重工國有控股大股東和螞蟻們博弈,卻又沒真正給他博弈權;而馬義代表的中小流通股東則第一次真正擁有了否決權,沒有他們三分之二贊成票支持,任何股改方案都沒法通過。趙安邦話裡就出現有了第二層意思:寧肯看著北方重工的股改方案通不過,也要讓廣大中小流通股東相信人民政府的公信力。如此看來,趙安邦已做好了接受投票失敗的心理準備。

  然而,他和北重能接受這種失敗嗎?顯然不能。一個資產規模高達三百多億的集團企業敗在一群小股東手上難以想像,更何況還有下一步迫切的融資需求。必須說服老學長馬義放棄投反對票,這一點非常關鍵。楊柳相信,如果馬義能轉變立場將會帶動很多人轉變立場。

  一路緊趕慢趕,總算在下午兩點半進了省城,按說不會誤點。可進城後四處堵車,市作家協會衙門又太小,司機不知道在哪。最終找到和平路旁的一條小巷裡,才看到了市作家協會的院落。車子開進去後,楊柳看了看表:三點零九分,比螞蟻老爺指定的時間晚九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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